若索額圖所說為真,康熙病重,薑鄢再多猶疑一秒,便是耽擱一秒,那是要送去博洛和屯救命的藥,是耽擱不得的。
薑鄢有些左右為難,一時無法下決斷。
“娘娘還在猶豫什麼?莫不是不相信臣的話?”索額圖心中還是對薑鄢成見頗深,即便是來請她,心中對薑鄢和九阿哥也無半分好感。
他神色間有些不耐,似乎是很不高興薑鄢如此耽誤時間。
薑鄢這些年見索額圖極少。
赫舍裡氏府上,與薑鄢多有往來的,便隻她的親額娘舒穆祿氏來往的比較多一點。再就是見她嫡母稍微次數多一點。
薑鄢本來就躲懶,更不會與前朝有什麼牽扯。她也不大喜歡索額圖,自然是能少見就少見,能少來往就少來往的。
索額圖這些年極得康熙重用,再加上他的死對頭明珠如今早已不比從前。即便是如今因為親征起複了,也再不複從前風光,索額圖是沒有將明珠放在眼裡的。
就是看不慣明珠還待在康熙身邊。時不時還是喜歡跟明珠對著乾,想要惡心惡心明珠。
得康熙重用這些年,自恃身份是皇太子的叔姥爺,又自恃是仁孝皇後的叔父,索額圖很是桀驁,其實他的事比明珠少不了什麼,隻是占著些情分,又行事更隱秘老成謹慎些,因此才到了如今這般在朝中得一聲中堂相爺的稱呼。
索額圖不喜歡宸淑妃,也不喜歡宸淑妃所生的九阿哥。與宸淑妃和九阿哥都不親厚,眾人隻道索中堂是避嫌,其實他就是不喜歡而已。
不喜歡到,哪怕皇上將宸淑妃和九阿哥捧到了手心裡,哪怕宸淑妃是眾妃之首,哪怕皇貴妃也越不過宸淑妃,索額圖也還是沒將宸淑妃和九阿哥放在眼裡。
他甚至在想,若宸淑妃還要繼續耽擱,他便打算想個法子,將宸淑妃和九阿哥悄悄帶走。皇上那邊還立等著用藥,耽擱不起。
索額圖在朝中浸淫多年,看薑鄢的目光就仿若是在看那些被他踩在腳下的低賤奴才般,麵對薑鄢,絲毫沒有收斂他中堂相爺的氣勢。
薑鄢日日跟著康熙,康熙也從沒有拿帝王天子威嚴這般恐嚇她。
薑鄢心中不喜,她不動聲色的看著索額圖,同樣從他的目光中讀出了戒備與不屑,薑鄢的心裡,傾向於不跟著索額圖前去。
她想,他們是不是可以分開行動呢?
兩個人看似僵持,實則時間隻是過了分秒片刻,不知何時悄悄出去的李嬤嬤又悄悄回來,在薑鄢耳邊用極輕的聲音說話。
“主子,主子不要讓索中堂瞧出異樣來。”
“從博洛和屯來了一個人,他私下要見主子。現在就在外頭。隻是這人索中堂不知道他也來了。主子現下就得出去見一見,必不能讓索中堂瞧出來。”
表情管理這一點,薑鄢拿手。
李嬤嬤說完,薑鄢全程不動聲色麵不改色,依舊同方才的神情是一模一樣的,等李嬤嬤退開,薑鄢就望著索額圖說:“還請索大人稍候片刻。”
“小阿哥正在皇太子處,我派人將他接回來。”
薑鄢瞧了索額圖一眼,說,“此間之事,我不會讓皇太子知曉的。”
索額圖淡淡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薑鄢出去時,就聽見索額圖在後頭輕聲說:“皇上病重,還請娘娘顧念,儘快上路為好。”
薑鄢說了一聲知道,就出去了。
她後來那話,是故意試探索額圖的。
康熙病重,為何索額圖回來的事,不讓胤礽知曉呢?
他是一國太子,本就該知道這些事。索額圖這樣神神秘秘的,實在是讓薑鄢不得不多想。
薑鄢心中尚有疑惑,索額圖要瞞著胤礽這些事情,胤礽也不僅僅隻是索額圖這一個獲取信息的渠道。
胤礽與索額圖又不親厚,來往也並不緊密。
薑鄢就在想,康熙在博洛和屯生病了,病重如此地步,胤礽究竟知不知道。
看索額圖的樣子,如今無逸齋那邊半分動靜也沒有,京城之中更沒有一點風聲,反而是一片風平浪靜,胤礽是極有可能不知道這些事的。
甚至滿朝文武,可能都不知道康熙在博洛和屯病重的事。
薑鄢走出來,外頭極熱,她心中卻極冷。
出了正殿,確定索額圖瞧不見了,她才問李嬤嬤:“來人是誰?人在何處?”
李嬤嬤未曾作答,隻將薑鄢引至小阿哥的居所,然後輕聲說:“來人便在裡頭等著主子,主子進去吧。”
小阿哥的居所,尋常人進不去。他們是從另一處小路繞過來的,沒有讓索額圖帶來的兩個護衛瞧見,索額圖自己出來也是看不見的,更不能擅闖進去,在這裡見麵,最是安全。
薑鄢進去了。
來人不是彆人,竟是李德全。
瞧見李德全的那一瞬間,薑鄢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
她本來對康熙病重之事半信半疑,並不十分相信索額圖的話,現下瞧見李德全,就由不得薑鄢不信了。
李德全從來都是跟在康熙身邊形影不離的。此時能讓他出現在暢春園萬枝春柳內,若不是康熙有事,又怎麼可能出現這樣的情形呢?
李德全見了薑鄢,先是行禮,而後才問薑鄢:“娘娘可是見著索大人了?”
薑鄢說:“見著了。”
“他就在正殿。與你是前後腳到的。”
李德全點點頭,說:“確實是這樣。離開博洛和屯的時候。也是索大人先走。奴才再走的。”
薑鄢問:“皇上既病重,李公公如何就回京了?怎不在皇上身邊伺候呢?”
薑鄢還想問康熙現下如何了,可卻有些近鄉情怯,明明話到嘴邊了,卻沒問出來。
她隻說:“眼下究竟是個什麼情形,公公能不能與我細說說?”
李德全輕聲說:“皇上親征後,一切都好。隻前日不知怎的就急病了。太醫說皇上是積勞成疾,其實皇上為戰事殫精竭慮,總是吃不好睡不好,一天裡經常隻睡一兩個時辰,飲食也極不規律。皇上清瘦了許多。戰事也頗為不順。”
“皇上這是急病,不但上吐下瀉,還又是高熱,過了幾個時辰又是低熱,情況極度的不穩定。太醫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最後才想到要動用那些傳教士帶來的特效藥。奴才出來的時候,皇上昏迷著,奴才是皇上清醒時奉旨出來的,便是要回來同娘娘說一說這裡頭的情形的。”
康熙平日裡基本上不生病,這一生病,他自己其實都沒當一回事的。
可結果這病來勢洶洶,康熙臥床不起,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不斷的流逝。
尤其是太醫束手無策,康熙的病情沒有半點起色,他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漸漸的清醒的時候少,昏迷的時候多,康熙就不得不考慮眼前的情形了。
皇上正值壯年,沒有人考慮過皇上崩逝的狀況。但眼下,這病就讓所有人不得不開始考慮了。
為戰事計,康熙病重的消息隻有幾個親近大臣知道。還有康熙身邊親近的人知道。
其餘的,一絲一毫都沒有露出來,更沒有讓消息傳到京城來。
若康熙病重的消息傳開了,勢必是要亂一番的。
因此取藥之事,是悄悄交給索額圖的。讓索額圖悄悄帶著侍衛回來,一路避過所有人,然後取藥,再來暢春園請人。
“皇上交代索大人說,請娘娘同皇太子秘密前去博洛和屯。京城這裡,交由朝中重臣暫領,不過幾日的事,他們也出不了什麼差錯。”
李德全的眼眶有點紅,他想哭,但是強行忍住了,“皇上是做好了準備的。此番請娘娘去,是為交代後頭的事。請皇太子前去,也是這番意思。”
為了這個事情,明珠和索額圖在禦前還吵了一架的。
明珠認為,不需請皇太子前來,陣前有大阿哥在,不至於出事。皇太子應當坐鎮京城。若真是出了什麼事,大阿哥自然可以料理,皇太子就更應該在京城中等著大阿哥回京了。
索額圖則認為,皇太子是一定要去的。不管康熙如何,此番,皇太子都一定要陪侍在康熙身邊。
而對於宸淑妃,兩個人倒沒有爭什麼。康熙說想見,一並帶來就是了。
“皇上被吵得頭疼,原本清醒的時候就不多,被這樣爭吵,皇上便不高興。將兩位大人都嗬斥了。而後,皇上允了索大人的提議,讓索大人悄悄回京來取藥,然後請娘娘同太子殿下一同去博洛和屯,陪伴皇上左右。”
康熙身邊明珠和索額圖愛吵架,福全和常寧是兄弟,但外頭戰事還需他們費心,康熙覺得大阿哥不貼心,也不怎麼想瞧見他,就想叫胤礽和薑鄢去。
病成這樣,自然是想見自己身邊最最親近的人了。
薑鄢聽得蹙眉:“皇上的意思,是讓索大人來請我與太子殿下一同去博洛和屯的?”
索額圖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
李德全說:“是的。皇上同索大人說的時候,奴才就在旁邊,聽得真真的。”
薑鄢問:“皇上沒說帶九阿哥去麼?”
李德全忍不住抹眼淚:“皇上心中很是想念九阿哥。便是昏迷的時候也會喃喃九阿哥的名字。可九阿哥年幼,皇上說,路途太遠,不用帶九阿哥前去。”
薑鄢挑眉,那索額圖方才說的,可是帶她和九阿哥過去,沒提胤礽半個字。
當著李德全的麵,薑鄢沒提這個。
李德全自己又說:“皇上待同索大人說了後,又思及娘娘與索大人並不十分親厚,怕娘娘會因此擔心,所以才命奴才跟著出發,悄悄在後頭,跟著索大人走,但不露麵。在索大人同娘娘見麵後,再悄悄同娘娘說明緣由。”
“奴才不便露麵,但奴才帶了二十個侍衛回來。待娘娘與太子爺和索大人啟程後,奴才會暗中護衛,直至博洛和屯。”
康熙就是純粹不放心薑鄢,將自己身邊的李德全派來與薑鄢說明情況,他才能安心。
薑鄢心裡有些酸,可現在又不是任由情緒發散的時候,她不欲與李德全多說什麼。
索額圖的態度明顯不對勁,她要自己先問一問,若索額圖堅持不改了,薑鄢想,到了那個時候,李德全隻怕就不得不露麵了。
薑鄢心裡隻在一息之間就想好了該如何說,她麵上則問李德全:“皇上身邊如今可有可靠的人在?”
李德全點頭說:“娘娘放心,皇上身邊有太醫照料。還有裕親王陪侍。”
現如今,知曉康熙病情的人本就不多,但就是這麼幾個人,也都是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用心,按說真的能讓人放心照料的,還真就是裕親王福全了。
康熙眼下,還沒死呢。
可多少人心裡,就盼著這一次的重病,康熙抗不過去呢。
薑鄢了解清楚了情況,就同李德全說,讓他稍候,她這就去同索額圖說,然後和皇太子一同啟程前往博洛和屯。
薑鄢和李德全約定了信號,若是她順利成行,李德全就不必帶著侍衛出現,還是按照康熙的旨意暗中隨行。
若是她這邊不順利,李德全就帶著侍衛直接到明麵上來。
李德全來的時候,就得了康熙的旨意,說等到了萬枝春柳,一切都聽宸淑妃的。宸淑妃讓他如何就如何。
李德全伺候康熙,自然都聽康熙的,康熙說什麼就是什麼。
李德全雖不知宸淑妃是何意,但秉承皇上旨意,哪怕是違背了皇上的囑托,自然也是以宸淑妃的意願為先的。
薑鄢回了正殿,索額圖還在那裡喝茶。
見薑鄢來了,索額圖便站起來,說:“娘娘可預備好了?臣還要去太子殿下處,同太子殿下說明此事。茲事體大,自然是要將太子殿下一同請去博洛和屯侍奉皇上左右的。”
“嗯?”這一下,變得有點快了吧。
薑鄢措手不及,但她沒露出什麼破綻來,隻問索額圖:“方才索大人說,要請我與九阿哥一同去。”
“是,臣是這樣說的。可是臣想起來,皇上確實是想念九阿哥,說是想要見一見九阿哥,但後來清醒過來後,又說路途遙遠,九阿哥年幼,就不必折騰小阿哥了。”
索額圖麵不改色的說,“皇上病重,不止思念娘娘,還思念太子殿下。如今這樣的境況,太子殿下是一定要去一趟博洛和屯的。皇上也要見太子殿下,命臣一並接了過去。”
薑鄢盯著索額圖說:“方才索大人不是這樣說的。”
“哦?是麼?”哪怕被薑鄢直接點出來,索額圖的神情也沒什麼變化,他說,“方才臣的話還未說完,現在說完了。”
薑鄢想,這是個老狐狸。他還在這兒玩起了進可攻退可守了。
什麼話都讓他給圓回來了。
可是,為什麼呢?
先前,他是那樣說的,而且十分篤定,不容置疑。
待她出去了一趟,索額圖就變了說辭,而且仍是十分篤定,好像他前後說辭並不矛盾,並無問題似的。
但這個轉變,薑鄢直覺,和她的出去有關。
莫非,索額圖是發現了李德全的暗中跟隨?
但一開始,索額圖明顯是不知情的。
怎麼她出去了再回來,索額圖就知道了呢?
薑鄢隻一想,就猜到了。隻怕,這暢春園裡,亦或是這萬枝春柳裡,有他索額圖的人在。
不然,無法解釋他前後態度說辭的轉變。
薑鄢素來不曾在宮務上留心,佟佳氏和四妃她們怎麼弄,她隻是知曉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