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村長也是著急上火才會想跟侄子再對一對。
打從羅氏一族搬到南山村, 三十多年來都是風調雨順,太太平平, 羅村長頭回經曆這種生死大事,也是想要謹慎一點。
知道自個侄子不靠譜,羅村長也就沒有再問了。
刑念山在村裡這一年,經常跟村長喝茶下棋,見得多了,也熟悉,這會兒就安慰他道:“縣太爺能把消息告訴德水他們,可見已是有所準備, 而且這麼多村子, 也不一定就倒黴來了咱們村, 隻要咱們警醒些, 總不會出事的。”
在刑念山看來,眼前的情況已經很不錯了,村裡青壯剛剛在外頭訓練了一回, 血氣猶在, 哪怕山匪突然過來,也不是沒有抗爭之力。
他心道,北關縣這一任縣太爺委實是個靠譜的, 恐怕早就知道會有山匪之患, 才會在臘月時征徭役把人拉去練兵。
羅村長還是歎了一口氣,他是羅氏族長,又是南山村的村長, 考慮的就要多一些。
什麼樣的山匪會在大過年的下山劫掠,都是那些真過不下去的亡命之徒,到時候進村了, 肯定會比平時更加凶惡。
雖然就跟刑念山說的,不一定會到南山村,可凡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真有萬一發生,村民都是莊稼人,哪能乾過這些刀下舔血的凶人。
羅村長的擔心誰都能明白,一時間堂屋裡俱都十分安靜。
張玉寒過來時,就看到眾人都皺著眉頭,一幅心情沉重的模樣。他頓了下腳步,心道,一夥山匪都是這樣,要是讓人知道防的不是山匪而是北蠻,怕是從今日起,眾人都要吃不下睡不下了。
張玉寒卻是一點都不糾結,他自覺能做的都已經做了,這會兒說起話來也是相當沒包袱,直接就問村長要如何安排人巡邏,還有回來的這批人每日的訓練計劃。
這樣的時刻,張玉寒一幅極有把握的模樣,讓與會的眾人都有種找到主心骨的感覺。
羅村長吸了一口氣,道:“正要商量呢。”昨夜太晚,村長隻是叫了幾個親近人在村口村道巡視,今日把大家都找過來,才是真正討論事情。
可堂屋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人出聲。
羅氏族老們都是大字不識一個,幫著族裡調解調解矛盾還成,這種大事就出不了主意。
就是刑念山,有童生的功名,可也從來沒經曆過這種陣仗。
要是平時,不懂裝懂無所謂,涉及到山匪,還是得聽懂的人安排,所以大家都把眼睛看向張玉寒。
這些都是張玉寒思考過,且爛熟於心的事情,他也沒推辭,道:“我想著,離村三裡內都要安排人手巡視,人要挑膽大心細的,萬一遇到敵人,不能隻會大喊大叫,到時候五人為一隊,每天派五隊外出,三隊在村裡待命做準備,大家輪流著來,也彆都指望這回服徭役這一批人,事關闔村安危,誰家都得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這話眾人聽了都點頭,刑念山想想道:“這些日子學生們給我送了不少臘肉,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那麼多,就捐給村裡的巡邏隊吧。”
刑念山說完,幾個族老也分彆表示要捐錢捐物,一輪捐獻話題之後,氣氛又歸於靜默。
張玉寒見眾人還是有些放不下,就開玩笑道:“大家都這麼說了,我也得表個態,我們家就我們一家三口,沒人可出,剛才出門前我把我媳婦的私房錢偷了十兩出來,給村裡巡邏隊買肉買藥,”
羅村長:“……”
前頭彆人正經得不行,張玉寒後頭立刻就變了個畫風,這話說的真不知道讓人怎麼接。不過,畢竟是捐錢,羅村長想想還是感謝他對村裡的付出。
有張玉寒這麼插科打諢一回,與會的人確實放鬆了下來,放鬆之後,就時怎麼安排巡邏的事,其他人也紛紛出了主意。
這個說誰家幾個兒子都會弓箭,進巡邏隊肯定有優勢。
那個說不如和隔壁村的商量合作,他們村正當年紀的男丁也就一百多個,不知道山匪會有多少人,眾人拾柴火焰高,還是合在一起有優勢。
一人計長,兩人計短,堂屋裡坐了七八人,不一會就把巡視計劃討論出來了。
張玉寒插了句嘴:“日常訓練也不能鬆懈,隻要不下雪,每日都要在村道上集合,德水大哥練兵時最認真,我看就由德水大哥帶領訓練隊伍,村裡沒事的人,也都過來跟著一塊練習。”
聽到張玉寒這話,羅德水真是受寵若驚,還想推辭,說是這回一塊訓練的人不少,哪能讓他當這個頭兒。
張玉寒道:“德水大哥就彆客氣了,我這些日子看來看去,就屬德水大哥精明能乾,再說德水大哥要是不好,村裡這回服役的人這麼多,縣太爺怎麼會隻把叫你過去?”
羅村長也跟著勸了兩句,羅德水是他侄子,由侄子挑大梁他也安心。
羅德水矜持了一下,便答應下來了。
能獲得肯定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件高興的事,此時羅德水腦子裡想著武備官喊口令讓他們一群人做動作時的情景,心裡也有些熱血沸騰。
商量好巡邏和訓練計劃,張玉寒又想了一招,把村裡的獵戶召集起來,在村子內外做些陷阱,放一些村人才知道的記號,隻要不是村裡人,就坑他沒商量;另外再找些人,去山上探探路,找個地方放些米糧炭火之類的,倘若真出事了,村裡老少也有個撤退的地方。
基本上這一下午,張玉寒把能想到的問題都拿出來討論了一遍,他這樣一派鎮定,考慮得又十分周全,無形中也讓人多了不少勇氣。
商量好事情之後,羅村長便把村裡男丁都召集過來,打算把消息告知眾人順便分配任務。
不過這件事,大家知道得也差不多了。
那啥,羅德水就是個大嘴巴,一路上已經把鄭縣令說的事情泄露得七七八八,隨著服徭役隊伍的回歸,一早上的功夫家家戶戶都在說這件事。
唐氏目送丈夫兒子出門,就跑過來問羅美娘這事是不是真的。
唐氏也是精明,要說知道消息最多的,整個村裡肯定就屬張玉寒這個新鮮出爐的縣太爺幕僚。老二兩口子又一向無話不說,羅美娘一定也知道這事。
從羅美娘嘴裡證實之後,唐氏恨恨地罵了兩聲:“都是喪良心的東西,叫人連年都過不好了。”剛才她都在準備年夜飯了,這時候傳來這種消息,真是叫人大年夜都吃不下。
羅美娘道:“幸好也是過年,家家戶戶東西都準備齊全,不用再跑鎮上集上買去,這時候出去最危險了。多了這件事,今年估計也不會太多人出去走親訪友。”
唐氏擺手道:“跟咱們家無關,咱們家就沒有彆村的親戚。”其實還是有的,往年張大郎初二都要陪黃氏回娘家,今年夫妻倆看著都要散夥了,唐氏連禮物都沒準備。
無論山匪來不來,眼下都是把年過了要緊。
今日的年夜飯,大家吃的都是沒滋沒味。
羅美娘把碗裡最後一口魚肉吃完,放下筷子。今日家裡人人都在飯桌上,就隻缺了個張大郎。
頭兩日的巡邏排班是大家都唯恐不及的,除了剛回村太累外,年三十和正月初一都是大日子,誰都想要闔家團圓。
張大郎卻是一連把年三十到年初三的巡邏任務都報上了,顯是不想跟家裡人一塊過年。
唐氏也硬氣,兒子跟他們置氣不吃年夜飯,她也不讓孫子去叫,就想看看張大郎能堅持多久。
吃完飯之後就是守歲了,守歲時比吃年夜飯還少一個人,張玉寒飯剛吃完,就被村長叫走了。
羅美娘帶著兩個丫鬟坐在離門不遠的地方烤栗子吃,火鉗子在炭盆裡不斷扒拉,耳朵卻一直豎起來聽著外頭的動靜,好一會兒都沒聽到有炮仗聲,想著大家肯定都被山匪要來的事嚇懵了。
孩子是最會察言觀色的,村裡氣氛緊張,拴柱和鐵牛守歲也不敢跟往年一樣大聲嚷嚷,都坐在炕桌旁聽大人說話。
張家今年守歲的話題很明確,就是山匪進村打劫的事情。羅美娘覺得,今年各家的話題肯定差不多。
兒子沒在屋裡,張大福不用板著臉,就帶著孫子回憶了當初從內地跟著大部隊遷移到南山村的事情,一路上遇到的山匪海匪各種各樣都有,絮絮叨叨地說了半日。
拴柱聽得有些懵懵懂懂的:“還有海匪呢?”
“怎麼沒有,咱們張家老祖宗以前就是住在海邊的,海匪經常上岸打劫百姓呢。”
拴柱長這麼大就沒看過海,興奮道:“那咱們以後要回海邊找祖宗嗎?”
唐氏插話道:“乾嘛回去,你阿爺以前就是被族裡逼得沒活路才跑到這邊的,當時要是沒跑成,血肉骨頭都得叫人吞了,想回去是嫌日子過得不夠好嗎。”
拴柱不大明白:“爺,族裡人對你不好嗎?怎麼不好的?”
都是少年時候的事情了,張大福想想就道:“是不好,怎麼不好要從你太爺太奶說起了。”
“咱們家以前是漁民出身,你太爺太奶出海捕魚時被海風刮進海裡,隻剩下一艘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