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冉兩隻手抱著兒子,在他委屈的天都要塌下來的哭聲中輕聲安撫——
“坳坳哪裡摔痛了呀?”
“哦手手痛媽媽給呼呼!”
“呼呼完就不哭了,我們是男子漢,一會兒小滿姐姐看見了要笑話你的!”
她安慰的聲音多溫柔,北皎就覺得懸在自己腦袋頂上的八十米大刀有多鋒利。
他蹲在小U型池的崖沿沒動彈。眼睜睜瞅著他的隊友們以最小心、摔斷自己的脖子也不可能讓自家崽掉一根頭發的保護方式各自抱著自家小孩呲溜下U型槽,若無其事地跟薑冉打招呼。
“極其陰險狡詐。”
男人的友誼在麵臨被媳婦兒罵這件事跟前顯得不堪一擊。
李星楠甚至可以更狗,甚至補充了句:“攔了啊,沒攔住。”
薑冉沒搭理他,一隻手壓著兒子的頭輕拍,看他縮在自己的頸窩哭得一抽一抽的,這邊動作溫柔,目光卻冷的夾槍帶棒地望過來:“準備在上麵待到過年?”
這冰得掉冰碴子似的聲音,確認是對他說的沒錯了。
而北皎鬆了一口氣,心想好歹她還願意跟我說話。
隨便穿上板,他就從崖沿上下去了,那麼高的U型池,他蕩下來就跟喝水吃飯似的一樣簡單,上一秒就哄著兒子去救他。
薑冉真想一巴掌給他腿打折。
看得來氣,在眼瞅著人安全下了崖底,她覺得自己多餘操心這些,抱著北熾轉身往回走……雪場的公園道具區在山頂的側方,要從公園回雪具大廳還得靠兩條腿滑回去。
薑冉走了兩步就從影子看見身後摘了板的人三兩步追上她,高大的身影穿上滑雪鞋都接近一米九了,這會兒一隻手拎著滑雪板,勾首小媳婦兒似的跟在她身後,小聲地商量問:“我來抱?”
薑冉不搭理他,純純加快了步伐。
但是她腿就這麼長,走的再快對於北皎來說也不過就是邁開的步子稍微變大一些而已。
他緊緊地跟在她身後。
所以迎麵吹過來的除了山頂的寒風,還有她撲麵而來的怒火。
滑下去的時候,要不是薑冉懷裡還抱著個沉甸甸的北坳坳,就以她現在這個能破奧運會自己創下的記錄的氣魄,北皎絲毫不懷疑他壓根追不上她。
但是不妨礙他們還是很快。
兩人從雪道滑下去,那速度驚呆了雪道上慢悠悠玩耍的人們——
“剛才過去的那兩道黑影是什麼?湯姆和傑瑞?”
“不知道,我也沒看清楚……那速度尼瑪的山頂有火山爆發了嗎?”
“媽媽,再滑十年我能到這個速度嘛?”
“……我看前麵那個姐姐抱了個小孩,小孩我認識,整座山也沒幾個那麼好看的,所以盲猜是冉姐和皎神。”
“哦,薑冉啊?所以後麵那個屁滾尿流板都快掄出火花的是皎神啊?”
“咋的了?吵架了?”
“啊,他兩還能吵架啊!”
“……他兩難道不是經常吵架?”
“怎麼就經常吵架了,皎神那個樣子看著不像是能和冉姐吵架的。”
“哦,吵架那不是分很多種嗎,有的人吵著吵著就互相扯頭發——他們不一樣,單純的一個負責生氣,一個負責道歉。”
“……”
……
半山腰人們討論的樂嗬的。
有好奇的猹猹已經拿出手機在群裡@薑冉問她:咋的,今日份的又跟我們皎神過不下去也情緒到位了嗎?
而此時的下山已經到了飯點兒。
雪具大廳人來人往的,到處都是滑了一上午餓的嗷嗷叫找飯吃的雪友。
然後他們承接了山上吃瓜猹猹們的業務,看到了“她跑他追”的下集劇情。
雪具大廳門口,人們隻來得及看見女人猶如龍卷風似的動靜驚天動地在雪道儘頭一個蹬板猛的刹車,把一個萌新嚇得屁股上的小烏龜都掉在了地上,她彎腰摘了板。
在她身後,另一個身形高大的年輕男人緊跟著她跌跌撞撞地刹車時,她腳一蹬板,自己的滑雪板“哐”地一下磕到男人的滑雪板上——
這要是放其他人估計下午就法庭見了。
然而女人卻眉毛都沒抖一下,她抱緊了懷中長相極其精致好看的小孩,黑著臉轉身走在前麵健步如飛,在她身後,飛快脫了固定器,男人彎腰拎起兩塊板,一步一隨地緊跟其後。
時不時在看見女人抱累了小孩換手稱重時,還要說一句“慢點兒”。
北熾雙眼哭的像桃子,這會兒睜著隻剩一條縫的眼睛,已經不哭了,並且多少嗅到了因為他的眼淚第一次世界核.戰爭正要爆發,導火索劈裡啪啦冒著火星子。
抱著他媽咪的脖子,他薑冉的步伐帶著一顛一顛的,有點不知所措地和他爹地四目相對。
北皎抿唇,揚了揚下巴,無聲示意兒子,你自己惹出來的事,還不給為父擦擦屁股?
沒等北熾有反應,走在前麵的人“嗖”地轉過身——
把他嚇得差點尿褲子上。
一米八幾的大老爺們,這會兒彎著腰湊近他媳婦兒的臉,那張平日裡他的徒弟或者學生見了都發怵的英俊麵容此時卑躬屈膝:“還生氣?”
“北皎。”
“……”
完了完了,是句號,不是感歎號,這是真的生氣了。
薑冉彎腰把北熾放到餐桌邊,餐桌邊這會兒坐著單崇和李星楠等人,這會兒兩家子無數雙眼睛抬著頭望著他們——
北皎心想,那麼多人看著,她好歹說話不能太過分吧。
“你聽過‘狼來了‘的故事嗎?”薑冉問,“小時候騙兒子不懂事,用自己的身份道德綁架,哄騙他去做他不敢做的事,老了以後,你活該被淹死。”
北皎:“……”
北皎:“?”
不是他沒聽懂薑冉說的中文,是他沒整明白最後一句話突如其來的邏輯。
為什麼小時候騙兒子不懂事哄他,老了以後就會被淹死?
他把問號寫在臉上,然後轉頭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在夫妻關係中稍微比較強勢(但也並沒有很多)的李星楠,發現他臉上一樣也是跟不上節奏的茫然。
……沒用的東西。
北皎望著薑冉,猶豫了下去拉她的手,被她甩開。
再拉,再被甩開。
再再拉,用力甩開,附贈一句充滿情緒的“彆碰我”。
北皎知道這時候他要真的老老實實不碰她,他就死定了,所以他堅決地抓過她的手,親了親她握拳緊緊攛住的指尖,“我錯了,好不好?”
窩著的拳打開了,薑冉伸出一根手指,非常用力地在他胸口戳——
“你多大了!兒子才多大!他才三歲!出生到現在遇見的第一個謊言是他爸爸親自送給他的,利用他的善良!利用他對你的喜歡!利用你是他爸爸的身份!”
薑冉壓低了聲音咆哮,“你臉紅不臉紅!我問你,你怎麼乾的出這種事!”
她說到後麵喉嚨都發緊,心疼的五臟六腑都在打顫,一手抄過已經在凳子上坐穩當的兒子,把懵逼的他拖過來抱住,親了親他的臉蛋,“你怎麼舍得!”
北皎被罵的,現在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後爹。
看著雙眼發紅,發怒的母獅似的瞪著自己的女人,他眨眨眼,腰彎的更卑微了,“有話慢慢說啊,我知道錯了,你彆哭啊,大庭廣眾之下——”
薑冉眨眨眼,吸了吸鼻子,“因為你今天騙三歲的他的舉動,等幾十年後北熾三十歲,你老了掉進水裡喊救命,北熾也不會救你的,因為他會想起今天的事,然後覺得你還像是三歲時候一樣騙他,最後活生生看著你淹死。”
“……”
哦。
所以“你活該被淹死”的邏輯在這。
北皎緊了緊手中抓著的柔軟,攤開她的手心摸了摸,心疼地撫了下掌心被她自己摳出來的指甲印,“行,我道歉,我不該這麼騙兒子——”
要不是你出來揭穿,他也有可能到三十歲才想明白我今天是在騙他。
北皎在心裡補充,但是他不想找罵,所以老老實實閉上了自己的嘴。
他說著,一邊安撫媳婦兒,一邊拿銳利的黑眸去看北熾,低沉道:“北熾,你接受爸爸的道歉嗎?”
北熾:“……”
薑冉:“北皎!你這是詢問的語氣嗎!他不接受你是不是還想打他!在Y型池沒摔斷的腿你來打斷?”
北皎:“……”
薑冉:“我就像在這對牛彈琴!滾蛋!彆在這礙眼,我要帶兒子吃飯了!”
北皎滾了嗎?
那當然是沒滾的。
薑冉罵完就挨著邱年坐下了,北熾飛快地從她懷裡爬出來衝去了隔壁小孩專屬那桌,把熱鬨留給了成年人。
北皎任勞任怨地去餐廳拿了三人份的午餐,畢恭畢敬地把碗筷擺在薑冉跟前,甚至體貼地替她掰開了一次性筷子,“先吃飯,吃完飯你打我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