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翠微再次進來時,手裡多了個盒子。
“姑娘,銜山閣那邊送來了藥。說是給笙笙的。”翠微道。
寒酥遲疑了一下,這才放下筆。她打開長條小木盒,不見什麼藥材,隻見厚厚一疊銀票。
“呀……”翠微意外出聲。
寒酥沉默地將盒子蓋好,推給翠微:“退回去。”
她重新拾了筆,繼續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翠微悄悄在心裡感慨人和人就是不一樣。她有些不舍地望了一眼盒子,才轉身往外走。
她是寒酥從牙子裡買下來的。和她一起的那些人,模樣好的去了窯子,規整的被買走當丫鬟,甚至還有被買去當童養媳。她一直覺得能跟在寒酥身邊是非常幸運的事情。
翠微邁出門檻,關門時望一眼寒酥挺然的身姿,由衷敬佩與羨然。她想好了,得閒時,她也要讀書認字。下次寒酥教笙笙寫字時,她也跟著學一學。
日落前,寒酥提前完成了活計,讓翠微將書送回去。
她蜷了蜷發麻的手指,再將左手的紗布拆開,傷口果然又滲出了血。她喚蒲英進來送了溫水,清洗一遍再重新上了藥。
一口氣抄完書,寒酥身上雖有一股疲憊襲來,心裡卻放鬆了不少。她抬眸望向窗台的那瓶紅梅,幾朵已枯。
她在書案後坐了太久,也該起身走一走,便喚了兜蘭跟她出去重新折兩支紅梅。
兜蘭不懂這些閒情雅致,隻覺得外麵冷,給寒酥找了個厚厚的銀鬥篷裹身。
寒酥去梅園摘了兩支梅,尚未修裁隨意插放在白瓷細口花瓶,抱在懷裡。然後又選了兩支,讓兜蘭拿著。這兩支是給笙笙挑的。雖然笙笙看不見,可她總是將笙笙的住處布置得溫馨又精致。
離開時,寒酥遠遠看見了沈約呈。他立在堆雪的青鬆下,時不時望向梅園。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正在等寒酥。
一直等寒酥選完紅梅要走了,他才笑著迎上去。
他將手裡的東西遞給寒酥,笑著說:“前幾日在書院的時候就得了,才有機會拿給你。”
寒酥懷抱紅梅,並不伸手接。
沈約呈並不意外,他說:“笙笙現在行動不方便,一個人在屋子裡怪無聊的。我買來給笙笙玩的。”
寒酥這才將目光落在沈約呈手中的東西上。
東西圓圓的,好似木質,外麵又鑲著些金絲銀飾。沈約呈伸手一捏,圓圓的東西突然亮起來,與此同時發出“嘎嘎”的鴨子叫聲。
鴨子叫聲突兀地在梅園響起,寒酥嚇了一跳。她重新去瞧那個東西。
應該是個小燈吧?捏一下會微弱地亮一下,同時又會嘎嘎鴨子叫。沈約呈捏得慢些,鴨子叫得閒適。沈約呈捏得快些,鴨子好似被掐住了脖子喊救命。
“我看同窗買來回家給弟妹,我也買了個。”沈約呈一邊說著,一邊又捏了兩下。
寒酥眼前浮現妹妹玩這個東西時將會有的笑臉。她望著這個小玩意兒,慢慢眼尾微彎唇角輕抬,扯出一個溫柔嫻雅的淺笑來。一笑生春不過如此。
看見她笑了,沈約呈唇角燦爛揚起。
他將東西再往前遞,寒酥接過來,溫聲道:“我替笙笙謝過三郎。”
沈約呈眸底的星光漸次溫柔下去。他低聲:“寒酥,我還有很多東西沒有給你。我也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等你改變主意。”
他又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日子還長。我確實年少,你又守孝,我們過幾年再說也好。”
寒酥握著古怪小玩意兒的手微緊,她抬眸望向沈約呈,突然覺得手裡這東西燙手起來。要不……還給他吧?自己去給笙笙買。
寒酥還未開口,看見長舟從梅枝後走過來。
當長舟身影出現的那一刻,寒酥微怔之餘,心裡有一種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表姑娘,將軍請您去銜山閣一趟。”長舟麵無表情地傳話。
寒酥麵頰上略浮蒼色。她抬眼,視線慢慢越過長舟,望向遠處疊擋的紅梅後。
——封岌一手負於身後立在梅後,目光沉沉地望著她。也不知道在那裡立了多久。
他身量高大,周圍的紅梅似乎也因為他而瑟縮。
目光相撞,寒酥下意識想要移開視線,卻又被黏住。心口怦怦跳著,帶著些無措的慌亂。
“長舟,父親找寒酥什麼事情?”沈約呈詢問。
長舟搖頭:“不知。”
沈約呈皺眉,猜測可能是因為寒酥與自己沒能成的親事。他擔心父親難為寒酥。父親隻是普通問話時天然帶著股訓話的口吻,寒酥舊事重提已經很難堪了,父親若再冷聲訓話,她會受不住吧?
他望向寒酥,含笑的聲音裡帶著絲慰藉:“彆擔心,我陪你去。”
寒酥用力抱緊懷裡的花瓶,枝杈上的紅梅顫顫撫過她的臉頰。她遙遙望著封岌,搖頭:“不用麻煩三郎,我自己去。”
沈約呈麵露遲疑。可他不願違背寒酥的意思,隻是點頭道一聲“也好”。
封岌收回落在寒酥身上的目光,轉身往山下去。
寒酥輕舒出一口氣,將懷裡的紅梅和沈約呈給笙笙的小玩意兒遞給兜蘭,讓她帶回去。
她腳步躊躇了片刻,才硬著頭皮跟上封岌。
兩個人一前一後相差十餘步的距離,穿過王府,往銜山閣去。
裹著雪氣的涼風吹過封岌,又輾轉向後拂去,拂過寒酥的麵頰。她鬢間的碎發被風吹拂起,擦過臉頰,時不時擋住她望著封岌背影的視線。
最近天氣又冷了些,雲帆正在銜山閣裡添炭火,將爐子攪得火光通紅。遠遠看見封岌和寒酥一前一後過來,他收了炭夾,麻利從封岌的書房退出去。
封岌直接往書房去,進到溫暖如春的書房,他徑直走向書案後坐下。寒酥也跟進去,她卻停在門口,沒再往前。
書房的門未關,她身後是冷冽的冬,麵前是暖意縈繞的春。她站在冷與熱之間,身與心一起焦灼著。
過了一會兒,雲帆不知道又從哪裡跑出來,悄悄在寒酥身後關了書房門。
寒酥身後的冷流沒了,隻有一室的溫暖。
寒酥摘紅梅時,發上沾了些雪。如今在溫暖的書房裡站了一會兒,她發間雪悄悄融化,將她的鬢發洇潮了一縷,粘貼著她剔透冷白的雪靨。
封岌麵無表情,深邃的目光沉沉落在寒酥身上,盯著她沉默。
寒酥也沉默。
劈啪細響的炭火燃燒聲偶爾在安靜的書房內響起。
寒酥輕顫了一下眼睫,主動先開口:“將軍放心,我不會對任何人說起路上遇到的人是您。”
“讓你說話要考慮清楚,是不準你說那人是我?”封岌將手壓在桌麵。攤開在桌麵上的巨幅山河圖遮了桌麵霎時裂開的細紋。
寒酥垂眸,顯然是默認了封岌這話。
封岌輕咬牙,目如深淵地盯著寒酥,沉聲:“你隨時可以說那個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