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宛宛還是頭一回進宮。
雖然夢裡她在宮裡住了好些年, 不過大部分記憶都已經模糊了,隻有最後冷宮裡的淒涼蕭條記憶深刻,那是她一輩子都不想經曆的。
她坐著馬車, 一路來到皇宮正門外。
細嫩纖長的手指, 撩開卷簾,走了出來, 由嬋兒攙扶著,踏著馬凳走下馬車。
仰頭看去,便是氣派宏偉的應天門, 迎著清晨的陽光,泛起淡淡金色光暈。
光是這撲麵而來的攝人氣勢, 便讓虞宛宛暗暗捏了一把手心的汗。
她先前就曾發過誓, 這輩子絕對不會踏入宮門半步, 沒想到, 終究還是逃不過命運的束縛,還是來了。
嬋兒沒有召見,不能進宮, 隻能等候在宮外,一名太後派來的小太監領路,朝著太後寢殿而去。
明明還是頭一回進宮, 卻總覺得好像早就來過了。
富麗堂皇的大殿之內, 沈太後頭發花白, 衣著華麗,氣度尊貴, 正高高端坐在寶座上。
虞宛宛低眉垂目, 小步進殿, 恭敬叩拜, “恭請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賜婚的聖旨下來之後,禮部便專門派了人,前去寧國公府,教導虞宛宛宮裡以及婚禮的諸多禮儀。昨日,老夫人聽聞太後傳見虞宛宛,也特意將她交過去,好生交代了一番進宮的注意事項。加之,夢裡還隱約記得一些,零零碎碎。
所以虞宛宛見了太後,還算是鎮定自如,規規矩矩。
自虞宛宛進門時候,沈太後便一直盯著她打量,都不曾轉眼,便想看看,是何等的奇女子,能讓太子為之傾心。
老婦人輕揚了揚下巴,聲音蒼老卻不失威嚴,“抬起頭來,讓哀家仔細瞧瞧。”
虞宛宛唇角微抿,帶著自以為最得體的微笑,緩緩抬起頭來。
仔細一看,沈太後頓時皺起了眉。
難怪以前她找的那些大家閨秀,鳳霽都瞧不上眼,原來,他竟是喜歡這種類型?
而且,越是看她,沈太後便越是覺得熟悉,好像以前在哪見過似的。
二八年華,正是最好的年紀,少女身上穿的是一件胭脂色刺繡雲雀梅花襦裙,烏雲青絲綰成墮馬髻,發間點翠步搖,雖算不上華貴卻也大方得體,那眉如黛,麵若雪,腰如柳,體似酥,說不儘的明媚嬌嬈,驚豔四座。
確實是天生媚骨,難得一見的美人,就連太後,這些年宮裡見過的女子也算是不計其數了,見了她也是忍不住嘖嘖稱奇,恐怕僅僅隻有一個女子能及得上她三分姿色。
說來也巧,那女人也姓虞,叫虞歡,正是當年定安侯沈修的夫人……
沈太後突然瞪大雙眼,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起來為什麼瞧見虞宛宛總覺得有些眼熟了。
她跟那個虞歡,長得好像……
沈太後側臉,看向身旁跟隨多年的嬤嬤,壓低聲音,問她,“你看,像不像?”
嬤嬤顯然也看出來了,不過她倒是並不覺得奇怪,壓低聲音,提醒說道:“她本就是那人的侄女,姑侄長得有些像,也不足為奇。”
沈太後仔細一想,這才緩緩點頭,原來如此。
或許是因為沈家的關係,沈太後看著虞宛宛,竟是莫名覺得親切。
不過她更關心的是,虞宛宛是不是真如長公主說的那般不堪?外頭那些傳聞,又是否屬實?
沈太後轉而露出慈祥微笑,勾了勾手,將虞宛宛叫到身邊,便才問起,“跟哀家說說,你跟太子是如何認識的?”
虞宛宛如實回答,“回太後娘娘,是太子殿下來寧國公府時候認識的……”
虞宛宛還清楚記得,那日風和日麗,陽光正好。
風吹掉了她手上的絲帕,她回頭去撿。誰知絲帕正好吹到了男人臉上,他取下絲帕,露出美如冠玉的麵容,那般螓首膏發,聖顏仙姿,當時便把虞宛宛看得呆了過去。
隻是一眼,便知道,這個就是她想要的男人。
後來打聽到他就是當朝太子,與她身份天差地彆,根本高攀不起,虞宛宛也曾糾結猶豫過許久,最後,還是鼓起勇氣,邁出了那一步險棋。
現在回想起來,本就是她高攀不上的,又何必強求呢?
當然麵對太後的詢問,虞宛宛不敢說出實情,交代的話,都是鳳霽先前就編造好的另一個版本,是專門用來應付太後、皇後等人問話的說辭。
這個版本裡,是鳳霽看上虞宛宛,對她窮追不舍,虞宛宛礙於身份懸殊,不敢答應,鳳霽隻好求來一道聖旨,將她強娶進東宮。
這套說法,隻截取了虞宛宛離開京城之後的事情,也更符合虞宛宛和鳳霽的現狀,所以不算是欺瞞。
沈太後親切的握住虞宛宛的手,歎息說道:“好孩子,太子對你如此用心,又怎會在意你的身份?”
若不是被沈家當年的事牽連,虞宛宛現在也應該是京城裡叫得上名號的高門貴女才對。
想到這裡,太後暗暗心疼,又道:“哀家相信太子的眼光,他既然誰都瞧不上,獨獨看上了你,還如此煞費苦心,那你定是有什麼過人之處。
“等嫁進東宮之後,有任何難處,儘可叫人來告知哀家,哀家可以替你做主。”
雖然,沈太後並非順慶帝的生母,但是她親手將順慶帝兄妹兩人撫養長大的,也是她和沈家,將順慶帝扶上皇位的。
當年沈家叛亂,順慶帝不是沒想過將太後跟太子一起斬草除根,而是不敢。
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沈太後早已不乾涉朝政和後宮的是非,但是隻要她開口,後宮也是無所不從的。
聽老夫人說,太後不苟言笑,嚴厲苛刻,虞宛宛還以為,今日太後叫她進宮,定是要為難她了。
卻是沒想到,太後竟然如此和藹可親?
不僅待她像是尋常晚輩一般,拉著她說了好久的話,還留她在長生殿用膳。
飯桌上,看著一桌的珍饈美味,虞宛宛不敢動手,太後還叫來嬤嬤,一邊侍候她,一邊教導她宮裡用膳的規矩禮儀。
她還說,“在哀家這裡,怎樣都不打緊,但是今後出去,好歹也是我大魏未來的太子妃,代表的是皇室和東宮,可千萬彆鬨笑話才是。”
用膳之後,沈太後還賞賜了許多衣裳首飾,讓人幫虞宛宛重新梳妝打扮了一番。
沈太後就坐在一旁,囑咐說道:“你身為未來太子妃,出門見人,不可再穿得這般隨意。”
“……”
沈太後過於熱情,讓虞宛宛更加受寵若驚,手足無措。
衣裳發冠,玉瓚螺髻,珠翠羅綺,華美昳麗,仔細裝扮起來,本來生得嬌媚的美人,又多了幾分高貴端莊,還真沉魚落雁之容,傾國傾城之色。
換上這身裝扮,沈太後愈發覺得,她跟虞歡,長得也太像了。
隨後,太後還親自帶著虞宛宛,去太液池邊閒逛散步,一路都是牽著她的手,就像牽著什麼小孩子生怕她走丟了似的。
虞宛宛是第一次進宮,可宮裡跟她的夢裡看到的,是一模一樣。
她第一次見太後,可太後跟她夢裡所見,也是長得一樣。
果然,一切都跟夢裡一樣,鳳霽今後必定也會厭棄她的。
路上遇到的人,皆是投來異樣的目光。
先前還以為,是後宮又來了皇帝嬪妃,生得那般禍水之色,後來才得知,不是什麼嬪妃,而是前幾日剛剛和太子聖旨賜婚那個傳聞中的未來太子妃。
沈太後帶著未來太子妃在太液池賞景的消息,很快就在宮裡傳遍了。
眾人紛紛趕來圍觀,都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竟然能讓太子那等無欲無求的神仙動了凡心。
瞧見虞宛宛那一瞬間,所有人都明白了。
隻要生得足夠美貌,神仙也是會貪戀紅塵俗世的。
虞宛宛全程怯生生的跟在太後身後,有什麼事情,有太後應付,都不用她親自開口。
一路走到禦花園,正好瞧見,鳳霽穿著一身暗紅蟒龍紋太子常服,身姿挺拔,大步而行,直朝著他們走了過來。
鳳霽顯然早就知道虞宛宛要進宮的事了,倒是沒想到,太後會親自帶著她出來,引人注目。
太後招手,道:“太子你來的正好,哀家正帶著宛宛,認一認這宮裡的路呢,過不幾日,這就是她婆家了。”
鳳霽行了禮,道:“皇祖母這幾日腿腳不好,怎勞煩皇祖母親自帶她出來,叫孫兒來即可。”
太後嗤笑,“怎麼,怕哀家苛待了你的心尖尖?”
“……”鳳霽瞄了一眼虞宛宛,眼底透著些許笑意,沒有說話。
虞宛宛無意間撞上他的目光,隻覺得視線灼灼,燒得她臉上發燙,立即便躲開了。
太後隨後才解釋,“其實,哀家先前打聽過宛宛,聽說了一些不好的傳言,今日一見,哀家覺得跟宛宛極是投緣,想來那些流言蜚語,也並不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