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羅王朝, 這片大陸上不算起眼的一個王朝,人口不算多,國力也不算強。然而在這實力至上肉弱強食的世界,無論是相鄰各國, 還是宗家門派卻無一人敢招惹。
原因無他,隻為一人。
暹羅王朝的帝師,邵白。
能有這般威懾力, 此人自來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帝王夫子。
這個叫邵白的男人身份稱號數不勝數,而其中最響亮、最猖狂的一個,便是“最接近神的人”。他的傳聞太多, 無法細訴,不過大多因為太過離奇,這世上不少人都還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
總而言之, 此人身上充滿了神秘強大的色彩。
皇宮內, 等候了整整半個時辰,清華殿的宮門終於打開了。
“先生。”身著華貴衣服的年輕男人帶著幾十個太監奴婢在門外恭敬行禮。
“嗯。”聲音清冷。
一襲白衣委於地上, 青絲隨風微蕩, 不食人間煙火, 恰如縹緲仙人。
二皇子的喉頭滾了滾,眼前這人似乎永遠如此讓人驚豔,他早就不是第一次與對方相見,但無論第幾次他都會忍不住心裡悸動。
“走吧。”
“是,先生。”二皇子的不由打了個機靈,連忙領著人跟隨其後, 將一些不該存在的旖旎心思全數拋掉,不敢造次半分。
畢竟此人可是他們整個暹羅王朝的護身符,是他父親都不敢得罪半分的人。
“先生布置的課業,延慶都全數完成了。”想到那讓人叫苦連天,每日揮劍千次的任務,這次二皇子的語氣裡帶了幾分邀功的意思。
“嗯,不可懈怠。”
“是。”語氣淡淡,沒有等到誇讚的話,二皇子延慶心裡難免有些失落,望著那白雪般清雅的身影,神情有些悵然。
嗖——
二皇子身子下意識一縮,他還沒看清那向他襲來的是什麼,就見一隻手擋在了他的麵前。
“先生,先生,你可有傷著哪裡?”二皇子焦急地說道。
“無礙。”張開手,攔下的不過是一塊石頭。
這種攻擊不過是小打小鬨,自是傷不到邵白半分。
玄冰似的眸子上移,望向那宮牆之上,眼神之中微微帶了點詫異。
金色的頭發?
牆頭上,一十來歲的少年正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一行人,劍眉輕挑,一股子跋扈囂張氣性,擋也擋不住。
“老八!你這是做什麼?不好好待在你的宮殿裡,不學無術,整日胡鬨什麼,竟然還敢衝撞帝師!誰給你的膽子!哼!等會兒,我便去稟告父皇,讓他把你趕回冷宮裡去。”二皇子指著少年,氣急敗壞地說道。
“二哥。”麵對威脅,少年沒有半分懼色,相反他的神情很是輕蔑,“你都多大歲數了,對上我這個無依無靠、不受恩寵的皇子,還急得跳腳,指望著父王為你做主撐腰,就這麼點魄力本事,你還怎麼和大哥爭那九五至尊位啊!”
“你!混賬東西!不過賤|婢所出,也敢在這大言不慚,今日我這做兄長的,便要好好教訓你!”二皇子臉色黑成一片,怒火攻心,他正欲上前,卻被一隻如玉的人按住了肩頭。
“先……先生?”二皇子隻有強忍下衝動。
見那白衣向他走來,金發少年不動聲色,隻是那雙眸子卻緊緊盯在那人的身上。
“八皇子,為何要傷人?”
抬起頭,雙目相觸。
“哼,怎麼?一塊石頭還能傷了您這劍術第一人不成?”不知怎麼,少年先敗下陣來,將眸子錯開,“至於您身後之人,若是連我一塊石頭都接不下來,還有什麼臉麵做您的弟子。”
“巧言令色的家夥!”二皇子罵道。
“這不是原因。”邵白的語氣頓了頓,“八皇子,你這般——”
“我就是想讓您教導我。”就在這時,少年忽然大聲說道,“您是帝師,我也是皇子,為何您隻教我那些兄長們,不能教我。”
邵白的神色愣了愣,不知怎麼他竟然從這八皇子的話中聽出了些委屈的味道。
轉念一想,邵白也不奇怪了。關於這八皇子的事他倒是有所耳聞,天生異貌,雖然出身卑賤,但意外的心性高傲,脾氣暴躁。因為修行方麵頗有天賦,再加上其背後無依無靠,皇帝倒也對他的放肆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楚天澤!你放肆!你什麼身份竟然對著帝師大呼小叫!”二皇子怒斥道。
“閉嘴!小爺沒和說話!”血色的眸子滿是狠意,像是要吃人一般,二皇子身子便不由後退半步,那些想說的話也一並咽回了喉嚨裡。
見自己那二哥不再多言,楚天澤將目光又落回到那男人的身上。
什麼扔石子的緣由,他怎麼答得上來。
隻不過是想引起這人的注意罷了。
不然那雙斑斕不驚的眸子裡何時才會有他的身影。
楚天澤微微咽了咽口水,他確實是跋扈慣了,天不怕地不怕,但對上這天下第一人,他還是有些緊張的。
他本是想恭敬有禮的,本是想在對方心裡留下好些的印象的。
隻是——
隻是當他看到他那二哥一雙眼招子惡心的黏在那人的身上,他就忍受不了了。
他自己都舍不得念想的人,豈容得他人褻|瀆!
也不知道帝師大人現在心裡是怎麼想得,但機會難得,楚天澤還想在爭取一下,隻是望著那人,不知怎麼說著說著,他忽然自慚形穢起來。
“古人言,有教無類,先生為何不願教導於我?是因為我怪異的長相?還是因為我卑賤的出身?也是,和先生相比,我確實……”楚天澤不甘心地咬牙,“可這種事我也無法做出選擇啊!若是先生因為這種事,就因為這種事拒絕我——”
“我沒有拒絕你。”清冷的聲音打斷了楚天澤的話。
血色的瞳孔縮了縮。
“我也未曾說過你的相貌和出身。”邵白說道。
“先生!”一旁的二皇子語氣震驚。
“您的意思是,您願意教導於我?”血色的眸子亮了起來。
“想學的話,便一道來吧。”說完邵白便轉身要離開。
“先生!先生!”聽到牆上的人呼喚,腳步不由停了下來。
“楚天澤,你又想搞什麼名堂!”二皇子怒罵道。
金發少年絲毫不去理會,自顧自地向那白色身影揮了揮手,那身影說不上的意氣風發,“先生,我下不來了,你能不能幫我一把。”
“楚天澤!自己怎麼上去,就怎麼滾下來!這種小事竟然麻煩帝師?!”
“無妨。”邵白倒是沒有什麼被冒犯的感覺。
這種事於他而言,不過舉手之勞。
仙袂飛揚,楚天澤還沒緩過神來,那出塵身姿已來到他麵前,接著仿佛飄飄然一般,他便被人攔過,騰空而起。
落地後,邵白的身子微僵,他的脖子被一雙臂膀環住,滾燙的氣息噴在他的耳垂上。
“勞煩先生了。”明明還是少年,對方的聲音卻意外的深沉。
“無……無事。”
望著眼前紅得滴血的耳廓,楚天澤忍不住低笑一聲。
他肖想已久的人,今日終於是觸碰到了。
雖然手段有些取巧,但好歹是進了一大步。
原來摟著他的是這樣的滋味嗎?
眸子眯了眯,楚天澤一時不想放手。
“八皇子?”男人的聲音有些微顫。
“嗯,謝謝先生。”現在的情況,他隻能不舍的鬆開手,從男人身上下來,楚天澤也掩去神色,恢複了原本的模樣,“先生,果然不是凡人,沒被我這副模樣嚇到。”
“其實,您的樣貌並不怪異。”溫涼的手輕輕落在了他的頭上,楚天澤一下就被怔住了,“我覺得很好看。”
“先生……”喉頭滾了滾,隱下心裡荒唐的念頭,“謝謝。”
“你很有悟性,天資很高,我會好好教你的。”邵白也覺得很是神奇,這個少年對他而言似乎有著非凡的魔力。
和旁人不同,有種莫名的親近。
就像是一把小鑿子輕易在他封閉的牆麵上敲了個洞。
便有燦爛的光流淌進來。
他放下手,誰想卻被身邊的人一把握住。
“我……我……”楚天澤心裡有些慌了,他知道自己這個動作甚是大膽,然而他就是這麼做。
沒有緣由,全憑衝動。
倉促間,他也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圓場。
他媽的!快點說些什麼,不然會被當作登徒子的!
“第一次去,我有些緊張。”精致的麵龐漲紅著,隨口亂說道。
楚天澤心裡砰砰砰直跳,他不確定這種粗劣的謊話能不能蒙混過關。
就在他忐忑不安之時,誰想他執意握著的手竟然在回握著他。
“沒事,有我在。”言語裡皆是安慰之意。
楚天澤愣了愣,他沒有想到這輩子還有人會和他說這般暖心的話。
嗬,他這是被人護著了嗎?
從這一刻起,少年的心裡並埋下了一粒種子,隨著悠悠年月,生根,發芽,抽枝。
他發誓總有一天要擁有這個人。
自從多收了一個小皇子,邵白沒有想到自己平淡如水的生活竟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原本以為教幾個都是教,誰想這個金發少年卻是和其他幾個大不相同。
前幾天對他還算恭敬有加,如今已經完全不懼他的身份,隔三差五賴著他這清華殿不走了。
“八皇子,有何事嗎?”白皙的下巴微微抬起,隻見那人影已經輕巧地翻牆下來了。
“來看看先生。”少年的微微挑眉。
“有事可走門,為何總是要翻牆而來?”邵白有些不解。
“哼,若是被那幾個家夥知道我天天往先生這跑,指不定也不要臉的湊過來。”楚天澤小聲嘀咕道。
“那幾個家夥?”微微蹙眉,邵白更是沒聽懂了,“有人欺負你?”
見對方會錯了意,血色的眸子轉了轉,楚天澤嘴角勾起了戲謔的弧度。
接著他便扮做有些委屈的模樣來到男人的身邊,“先生,彆趕我走了,您也知道的,和我那幾個哥哥不同,我在這宮裡可是最不受人待見的。住的是最偏僻的宮殿,夏日多蚊蟲,冬日無炭火,過得可慘了。”
“怎麼會?你是皇子,身邊無人伺候嗎?”邵白有些驚訝。
“嗬,這裡的人都是看碟子下菜的,我無權無勢的,那些宮人哪會聽我的。”越說越可憐,見那冰冷的麵龐露出一點心疼的神色,楚天澤便演得愈發賣力,“我娘死得早,我那皇帝爹也不差我這一個兒子,誰管我的死活。說出來先生您不信,小的時候,每天一頓冷飯都還是我自己偷來的,有時候被逮住,指不定還要挨揍。我好歹還是皇子,混的還不如街上的叫花子——”
錚錚——
楚天澤忽然停了下來,隻聽一陣寒意的嗡鳴聲,巡視一圈才發現是他身邊人背後的劍發出的。
血色的瞳孔縮了縮。
這是人劍共情?
楚天澤暗暗心驚,他這師父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難道是他這些胡編亂造的話將這人惹怒了?
楚天澤見情勢不對,立馬準備開口認錯,“先生,我隻是……”
“豈有此理!”薄唇微動,秀眉緊蹙,“荒唐!他們怎可如此對你?”
“我……”楚天澤愣了愣,一時哽住,“先生,您、您這是在幫我打抱不平?”
這謫仙一般的人是在為他而憤怒嗎?
楚天澤有些說不出這種感覺。
有點感動,還有點……興奮。
有種他將高高在上的人強行拉到自己身邊罪惡的快感。
以後,他能有機會讓這張淡薄的麵龐染上更多的顏色嗎?
“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自是讓人不平。”邵白沒有隱瞞自己的情緒,摸了摸少年的腦袋承諾道:“往後你便在我這住下吧。”
“真的嗎?!”血色眸子在陽光下璀璨耀人,“我、我可以和先生住在一起嗎?”
“嗯。放心,他們不會再敢動你。”見對方這般開心,邵白有點心疼,溫和地安慰道,“你不要害怕。”
“先生,其實他們……我都報複回去了。”瞧著那認真的神態,楚天澤忽然有點良心不安,惴惴說道。
那段話沒有騙人,他在這宮中是沒少受苛待。
但他活得卻沒有說得那麼憋屈。
畢竟他這性子放在這。
用老嬤嬤的話說,他這人雙眸如狼,天性如虎,辦事活法更是畜生中的畜生。
傷他一寸,他就是頭破血流,也要還對方一尺。
他這種人能吃什麼虧。
“將袖子卷起來。”話鋒一轉,清冷的眸子忽然望了過來。
“什、什麼?”手臂往後縮了縮,楚天澤的聲音有些磕絆。
“你是不是又背著我偷偷揮劍了?”聲音裡帶了點責備。
“沒有。”
“八皇子,說謊是不對的。”
見隱瞞不住,楚天澤不由咬了咬牙,一下子站了起來,大聲說道:“是,我練了!我不想被區分對待!先生憑什麼要其他兄弟每日揮劍千下,而卻隻要我揮劍五百下,我不能理解先生這種做法。”
“你揮了多少?”
雙唇緊抿。
“說話。”
“兩千。”
“胡鬨。”
“我沒有胡鬨,我可以做到。”猛得抬頭,那血色眸子裡的偏執讓人心驚,“先生,我不比他們任何人差,不僅如此,以後我還要比他們要強得多!”
“難道在先生心裡……”楚天澤心裡控製不住的泛酸,艱澀說道,“在你心裡,我不如他們嗎?”
情緒失控的發泄了一通,待說完一切,楚天澤的心裡徹底後悔了。
他在做什麼?
他真是太自以為是了?
他竟然對著這人發火?
先不提對方一劍就能要了他的命,明明他好不容易才和這人親近一些,這下怕是又功虧一簣了。
可是……他真的忍不住。一想到在這人心裡,自己不如那幾個哥哥,他心裡就像刀割一樣難過。
輕輕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