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在張載返回長安之前,仔仔細細地打聽了老師的生平。
橫渠先生張載,字子厚,祖籍大梁,生於長安府,後寓居鳳翔府眉縣橫渠鎮,才會與明遠外祖一家做鄰居,因此收下明遠做學生。
這位經學大師年輕時熱心軍事,曾經嘗試組織民團抗擊西夏黨項人,以報效國家。後來為一代名臣範仲淹勸說,棄武從文,研究經學,終成一代大儒。
張載終其一生致力於著書立說,教書育人。他在關中興辦學校,傳道受業解惑。明遠就是他離開陝西前往汴京之前收下的一名“小弟子”。
如今張載返回陝西,卻並不急於返回橫渠鎮,而是將在長安盤桓一段時間,為的就是驗收“教育成果”,檢查學生們的功課。
此外明遠還從薛紹彭那裡聽說了一些關於朝堂上的事——張載此次返鄉,與新君登基後,銳意變革,任用王安石,推行新法的事有些關係。
張載之弟張戩因任監察禦史,且激烈反對新法推行,被貶官外出。身在汴京的張載不願身處漩渦之中,因此辭官回鄉,但臨行前身體突感不適,遵醫囑在京中又多留了幾個月。
九月中,張載回到長安,在文廟中重開學堂授課,但因為精力的關係,不再廣收學生,但卻本著對弟子們“負責”的精神,要將明遠他們一一召集,考察學業。
於是明遠“不得不”去上學了。
這天明遠來到文廟跟前,等候拜見張載。與他一同在此等候的還有不少同門師兄。張載的弟子一向有長有少,年紀最長的呂大忠比張載自己的年紀還大,弟子中卻也不乏幾名如明遠這般年紀的少年,但總體以二十歲以上的中青年為主,多做文士打扮。
“據說會有一場考較。”
明遠身邊,兩名同門正在竊竊私語。
“這是自然的。老師兩年未回京兆府,最擔心的就是子弟們落下了功課,時常來信詢問的。景台兄,我聽說你半年前就開始溫書,想必早已胸有成竹了吧?”
明遠沒去聽他們繼續議論什麼,而是扭頭看了看身邊的書箱。那書箱的手柄上雕刻著“1127”四個阿拉伯數字。
“放心,親愛的宿主。試驗方為您提供的各種道具絕對能夠滿足您所有需求。”
係統1127的聲音在明遠耳邊響起。
明遠收回視線,望著文廟門前。
卻見一名穿著文士襴衫的中年人匆匆忙忙地走出來,大聲召喚:“明遠,明遠師弟……請隨我來。”
明遠連忙提起書箱,越過眾人,走到階前。
朝陽將他的身形映亮,一時間文廟前的目光全部聚焦在他身上。
身後響起竊竊私語。
“沒想到啊,師長一回長安,點名先見的是這樣的青年才俊。”
“是呀……如此年輕的小師弟,又生得如此俊秀……”
“咦,明遠嗎?我聽過他的名字,在京兆府挺出名!”
“好像是什麼……‘一箭射三秋’!”
明遠頓感無語。
他原本隻是“三箭射秋”的,怎麼現在傳來傳去變成“一箭射三秋”了?偏偏聽起來還很厲害。
那名中年人衝明遠微微頷首:“我是呂大臨。”
明遠:……原來是鄰居。
他連忙躬身行禮:“呂師兄。”
呂大臨上下打量了明遠半天,才說:“明師弟請隨我來。”
明遠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管跟隨呂大臨進入文廟的一件偏殿,在那裡見到了張載。
張載是一名五十歲上下的老者,頦下微須,穿一件關西常見的土布袍子,膚色偏黑,其貌不揚,氣色看起來也不太健康。但他一對溫潤的眼眸中蘊藏著衝淡平和的儒者氣象,明遠一見到便為之心折,連忙行禮,拜見老師。
張載卻指著桌上一隻木匣問明遠:“這是你送來的?”
明遠點點頭。
張載輕輕咳嗽了兩聲,道:“你可知匣子裡是什麼?”
明遠連忙回答:“是學生的束脩。”
按照古禮,學生拜師,束脩是兩條鹹肉。如今張載的學說主張恢複三代禮製,在束脩這種事上,也隻要求學生交兩條鹹肉。
然而明遠直接交了200貫——那隻木匣裡他放了二十兩銀,按照城裡的物價,可以買成百上千條鹹肉。
畢竟他好不容易有個能夠花點錢的機會,又怎會放過?
按照係統1127介紹的規則,明遠雖然擁有一億貫的身家,但是隻能用於自身消費和投資,不能隨便對外借款,也不能捐贈或施舍,否則都會妨礙他完成任務,令他不能順利回歸本時空。
所以他沒法兒一口氣捐一大筆錢給張載辦學,乾脆把這些錢當成是學費給交了。
“遠之,”呂大臨站在張載身後,他陪明遠進來的時候已經問過了明遠的表字,以此稱呼這個比自己小了快二十歲的師弟,“束脩可不是這麼交的。”
雖說張載辦學很需要錢,但他是端方君子,無功不受祿,絕對不肯接受這樣一筆巨款,才會把明遠叫來,要婉拒明家的好意。
呂大臨開口的時候,明遠心中已在飛快思考,一個個理由從腦海中轉過,迅速敲定了應對的方法。
“先生,且聽學生一言。”
呂大臨話音剛落,明遠便向前邁了一小步,拱手向張載一揖。
“師命不可違,然而在學生這裡,亦是父命不可違。”
張載與呂大臨聞言都是一怔。
“學生幼時家貧,便是一對束脩也無力承擔。但蒙先生不棄,讓學生拜於先生門下,學聖人之學,窺天地之大道。數年之間,學生唯覺獲益匪淺。”
明遠先將老師的學術吹捧了一番,再將他家“工具爹”抬出來。
“學生之父在外經商,近年來小有所得,但每每念及幼時,欲讀書而無人指點,近日常感遺憾。家父又念及如今多少子弟,如他幼時一般,不如學生這般幸運,有機會拜於先生門下……”
“此次家父命學生奉上這些束脩,一來彌補學生當年的積欠,二來也盼有更多貧家出身,但一心向學的子弟,能夠拜於先生門下,得聆教誨,共研大道。”
他家“工具爹”就是在這種時候派用場的。
“務請先生收下,否則學生無法向遠在他鄉的大人交代。”
明遠說完,一揖到底,令張載根本無法拒絕。
呂大臨卻依舊連連搖頭:“但這不合禮製……”
誰知這時,張載伸手撫了撫頦下的胡須,微笑著開口。
“如此……書院每年可以再多收三十至五十名貧家子弟進學,甚至照顧他們的食宿。”
明遠心中一熱:“正是,家父正是此意,萬望先生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