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李格非?
李格非麵露苦笑,似乎誇人沒有這麼誇的。
他並不理解明遠言語中為何竟流露出驚喜,他一個混跡汴京的平凡青年,應當沒什麼人聽說過他吧。
“小弟明遠,字遠之。”
明遠飛快地介紹了自己,隨後好奇地湊近李格非,望著他的雙眼,柔和地問:“兄台是否遠處的物品看不清晰,是否隻有將物品舉至自己麵前才能看清?”
李格非慚愧地點點頭:“啊,讓遠之兄見笑了。”
明遠端詳一陣,又問:“文叔兄是否是因為讀書刻苦,操勞過度,這眼神一天天就不好了呢?”
他得判斷一下是真性近視還是假性近視。
李格非搖搖頭:“非也,小弟天生便是如此。家父得韓相關懷,曾帶小弟遍尋名醫,藥石無效。但小弟也不算是全瞎,就這樣也活得下去……”
明遠:感情還是先天的。
“走!文叔兄,小弟帶你去見一人去。”
明遠一扯李格非的衣袖,拉上他就走。
李格非萬萬沒想到,在大相國寺偶然遇見的陌生人竟對他這般熱情。他不善交際,張了張嘴,卻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被動地緊緊跟在明遠身側,並且轉頭去叫上他那個不知在哪個方向上的伴當。
好在明遠沒帶他離開多遠,而是在資聖門附近一個攤子跟前停了下來。
“宮六丈,是我。”
明遠自來熟地拖過一張小馬紮,讓李格非先坐下,然後自己坐在李格非身邊。兩人頓時將一隻擺滿了各色水晶玩器的狹小攤位給完全堵上了。
被明遠喚做宮六丈的老漢頓時笑著招呼:“明小郎君。今日可是看中了我家哪件東西?”
“宮六丈,我是說,上次和您說過的那項工藝,您打算試試嗎?”
宮六雙眼細長,眼神狡黠,盯著明遠:“郎君可是找到了合適的人?”
明遠笑眯眯地,扭頭看看李格非。宮六會意,點了點頭。
李格非卻茫然不知明遠和宮六在談論什麼。他低下頭,仔細觀察麵前擺著的東西——原來那些都是水晶擺件,多是花草水果形狀的,也有不少是動物。每一件都栩栩如生,再加上都是由水晶製成,件件晶瑩剔透,反射著頭頂大樹葉逢裡漏下的一點點陽光,幻化出五色光芒,簡直美不勝收。
“真是巧匠啊!”
李格非發出一聲由衷感歎。
宮六笑著說:“不錯,有這句話,老漢我願意試試。”
“等等,”明遠趕緊攔住宮六,“這位的情況有些不同。”
他取過宮六鋪子上放著的一隻炭筆,隨手抓來一張今天的報紙,在空白處畫下一個兩麵突,中間凹陷的剖麵圖。
“這樣的鏡片,宮六丈能做嗎?”
宮六端詳了一下,“嗐”了一聲,道:“這不就是換個打磨的方向?”
明遠笑眯眯地應是。
宮六想了想又說:“嗯,要事先好好計算一下,免得到時候磨得太薄,破了。”
可憐坐在一邊的李格非,到現在都沒有做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明遠到這大相國寺逛的次數多了,偶然發現了宮六這名水晶匠人。宮六擅長雕刻打磨水晶,能將水晶雕刻成為異常逼真的玩器擺件,水晶在雕刻後,經過打磨拋光,幾乎完全透明,純無雜質。
但是水晶器皿在這個時代卻並不能算是什麼暢銷商品。
宋人承襲前朝審美,都喜好玉石,喜歡那種溫潤半透明的質感。
除了玉石之外,就是金銀。但凡有頭有臉的正店與腳店,供應食客的器皿一概都是金銀器。甚至像豐樂樓這樣財大氣粗的酒樓,連供應外賣都是用銀器盛放的。外賣小哥送起來絕對拉風,回頭率拉滿那種。
瓷器也已開始大行其道,隻不過市麵上最便宜的器皿,走進尋常百姓家,卻還未登上大雅之堂。
水晶這種材質,便屬於高不成低不就,向上比不了玉石與金銀,向下又因為原材料問題,始終無法像瓷器那般便宜。
所以宮六風雨無阻地在大相國寺擺攤,收入也不過是養活他和兩個徒弟。
而明遠在與宮六交流的時候,明遠發現,這位匠人,雕刻水晶並不是純粹手工,竟然也是用器械的。
宮六設計的器械類似一枚轉子,安裝有手柄和磨石,隻要轉動手柄,磨石就會在指定位置一圈一圈地旋轉,打磨固定在器械上的水晶——在明遠看來,已經有點兒現代車床的雛形了。
因此這種活計根本不需要宮六多費心,隻要他兩個徒弟,有那耐心一點點搖手柄就好啦。
與宮六談過之後,明遠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做“放大鏡”。
然而他自己卻不需要這件物品,畢竟視力好得很。
他身邊的朋友,也進是些有誌青年和有誌中年,還沒有使用“放大鏡”的需求。
因此明遠還沒有動力主動去做這個。
然而前一陣子明遠為了幫助平蓉和郝眉,一下子將他的蝴蝶值用得幾乎不剩。如今他整天想著要做些什麼創新又有意義的物品。
結果今天就讓他遇見了李格非。
明遠激動之餘,沒忘了提醒宮六:李格非這不是遠視眼,而是近視,所需要的也不是凸鏡,而是凹鏡。
他以為這會增加難度,誰曾想,這在宮六看來,是換湯不換藥,隻需要調整一下磨石和鏡片擺放的方向就可以。
一時明遠與宮六商量好了工藝,宮六隨手拿過一片事先就磨好的圓形水晶片,開始擺弄器械。李格非才漸漸反應過來。
“遠之兄,要……為我做某件東西?”
明遠頓時笑:“今日我與文叔兄誌趣相投,一見如故。”
可不是誌趣相投嗎?看中了同一隻青銅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