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百萬貫【加更】(1 / 2)

“長慶樓?”

“是的,郎君,”史尚笑眯眯地說,“長慶樓經營不下去,東家打算將其轉手了,到時會有一場‘撲買’。”

明遠頓時想起了早先在長慶樓門口那段不太愉快的經曆。

自從他來到汴京城,就一直在享受這座城市發達的服務業帶來的各種便利。酒樓內掛著滿滿當當的水牌,全是精心烹製的美味佳肴。不管客人時候什麼時候點菜,店家都是能夠及時供應的,絕對不會出現水牌上有但是後廚做不出的尷尬情況。

有時客人因為口味差彆,會臨時提出修改菜單上菜肴的做法,加一味、減一味佐料之類,甚至彆出心裁,想個新鮮的做法讓廚子試做,後廚通常也能一一照辦。

唯獨上次在長慶樓,明遠是第一次因為“主廚沒來”這樣的荒唐理由被拒之門外。甚至他親口提出:自己隻是進去坐坐,飲些酒水。那些酒博士竟然以“主廚會生氣”這樣更加荒唐的理由,將他拒之門外。

這樣的酒樓不倒閉,誰倒閉?

於是明遠一挑眉,笑著鼓勵史尚:“說說?”

史尚一見到明遠這眼神,已經渾身都是乾勁,張口滔滔不絕,將關於長慶樓的一切詳情娓娓道來。

原本這長慶樓是汴京城中七十二家正店之一。

正店這名號可不是隨便叫的,在京城,得到官府許可,能夠自行釀酒的大酒樓叫正店。

除此之外,規模較小的酒店,沒有自釀酒的資格,隻能從正店中批發酒水,然後再行零售,這種店家叫做腳店②。

“這麼說來,汴京城中腳店數不勝數,但正店總共隻有七十二家,差彆便在這可否自釀酒。”

“是的。”史尚回答明遠的問題,“自釀酒水並不多麻煩,但是獲利豐厚,即便扣除交給官府的釀酒稅錢,也多有盈餘。若非這長慶樓實在經營不善,入不敷出,東家是萬萬不可能想到要將這間酒樓轉手的。”

明遠回想起長慶樓的“奇形怪狀”,就有點想笑,改口又問:“那‘撲買’又是什麼?”

史尚知他不懂,連忙給他解釋:“長慶樓是正店,有自釀酒水之權,因此轉讓給他人必須由官府主持。‘撲買’,便是售賣時任人加價,價高者得,得者承辦包稅。”

明遠一聽“價高者得”四個字,馬上明白了——

嗐,這不就是“拍賣”嗎?

這對於在本時空裡經常光顧佳士得和蘇富比拍賣會的明遠來說,竟莫名有種“久彆重逢”的感覺。

史尚對這筆買賣顯得很熱衷。他一再鼓勵明遠:“郎君不是一直想找一項花大價錢的買賣嗎?買下這長慶樓,固然多費銀兩,但是回報也大啊!”

明遠想了想,讓史尚去把他那副簡易的汴京全圖取出來——這是種建中幫他繪製的,明遠是個路癡,汴京城又大,他每次去個地方都要問好幾次路。種建中沒辦法,給明遠畫了一幅大致的汴京全圖,方便明遠出門,也方便他在外能夠順利找回自家。

史尚不費力氣,就將長慶樓的位置在地圖上指出——那間正店緊挨著皇城,就在景靈宮東牆外,占地不小。

“這麼好的位置,又能夠自釀酒,聽說他家聘用的,還是一位名廚……”

這是多好的基本盤啊!

於是明遠問史尚,“按你說的,這樣的酒樓應該閉著眼睛都能掙錢才是,為何又會陷入如此窘境,逼得東家需要拋售呢?”

這回輪到史尚撓頭了:“這個……”

明遠笑著輕叱一聲:“去,你這‘包打聽’還沒打聽到位。再探!”

史尚此刻也明白了他其實沒能打聽到長慶樓的症結所在,明遠指出,他也不生氣,開開心心地應下去了。

隔天這位大管家又來回報:“郎君,小人全明白了。”

原來,這說到底還是一樁爭產的糾紛。

長慶樓的主家姓葉,皇祐年間就在經營這間酒樓了,傳到上一代,葉家分出三支,長房葉敬、二房葉順、三房葉穎。按照祖訓,長慶樓傳給了長房葉敬,但是葉家父母偏疼小兒子,一直有意將長慶樓交到三房手裡。

長房一直鬨到開封府,最終才爭到這份財產。

轉眼又是一代人。葉敬的繼承人葉鵬生才具平庸,接下長慶樓的生意之後,長慶樓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不過靠著釀酒的利潤勉力支持。

去年,葉鵬生聘請了一位汴京城中的名廚,明顯是還想挽回生意。有這位名廚坐鎮,效果立竿見影,長慶樓的生意肉眼可見地重新好起來,儼然恢複當年“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的風範。

葉鵬生便自以為高枕無憂,他也不懂酒樓生意的事,自今年起,就不怎麼往長慶樓走動了

誰知葉鵬生將生意的事全交給那位名廚打理之後,長慶樓的生意自此便一落千丈。

“所以你知道應該查什麼了,對嗎?”

明遠笑著問史尚。

“對!”

史尚望著明遠,眼裡全是佩服。

“那位名廚姓黃,旁人大多稱他黃廚,有個外號叫‘黃仙’,在汴京城中頗有些名氣。原本是輕易不出山的,長慶樓請到他那會兒,半個汴京的名廚都去長慶樓捧場的。”

史尚提起那黃仙的名廚做派,明遠頓時想起他剛到汴京時,在幾間正店裡遇到的主廚。

汴京城中的主廚,大多很有名氣,各家正店人麵很熟,與達官顯貴也有往來,甚至能到宰相(當然不是指王安石這位“食不知味”的宰相)家中操持一桌酒席。

因此能聘到一位主廚是絕對長臉的事。東主往往便予取予求,什麼都滿足。

明遠見過的那幾位名廚,確實都很有氣派,但多半對主顧禮貌有加,不至於拽到客人頭上。

或許那黃仙是彆有用心?

“因此小人查了黃仙與葉家三房長子葉俊生的往來,有十足的證據,這黃仙與三房走動得很勤,還有些錢鈔往來。他的種種作為,應該是受葉家三房之托。”

“那葉俊生似乎還答應了,等到三房撲買買下長慶樓,會繼續聘請黃仙在長慶樓任職。”

“難道長慶樓的現主人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嗎?”明遠反問。

“我想是因為黃仙剛來時酒樓的生意確實不錯,因此那葉鵬生疑不到主廚頭上去。”史尚解釋,“不懂酒樓生意的人隻會認為是年景不好,運氣不佳,想不到自己人會暗中下絆。”

“所以葉家長房應當是識人不明,引狼入室,不該聘用那黃仙的。”明遠總結。

“不過,汴京城中的名廚就那麼幾位,葉鵬生當年聘用黃仙的時候,肯定也想不到這竟是堂兄弟在背地裡坑他一把。”史尚補充。

明遠頓時露出一副“我並不怎麼覺得意外”的表情。

每一件爭產官司背後都有一出關係到家庭倫理的狗血大戲。即便隔了兩代了,也一樣有人不甘心。

這令他想起自己在本時空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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