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時有人接茬兒。
接話的人並不是蔡京,蔡京還不至於這麼沒有眼力勁兒。
但確實有些長慶樓的老客,正在疑惑:為何長慶樓將如此有名的一道“名菜”,從菜單上撤了下去。
這些食客大多認得黃仙,見狀都恍然大悟:“原來長慶樓將主廚換了。”
“真的……以後就再也吃不到‘黃雀酢’了。”
“有點可惜……”
“對了,這長慶樓說是要與其他腳店合作,定期邀請其他腳店的廚子上門來烹飪……不會就是這個原因吧!”
“我看是的,辭去了黃仙,市麵上再聘不到和他一樣的名廚了。隻好請其他腳店的廚子上門幫忙?”
“不太明白這長慶樓的新東家是怎麼想的。”
“就是,好不容易訂到了今晚在這裡用餐的位置,卻嘗不到這家最有名的名菜。”
這時候,鬢邊簪著一朵秋海棠的史尚聽見消息趕來了——他是長慶樓名義上的“新東家”、“大總管”,這件事理應由他出麵。
他笑臉迎人,先團團作了一個四方揖,向眾位食客問安。
“各位,本店已迎來新東主,經營自然與以前有所不同。但無論如何,本店的宗旨都是賓至如歸。本店東主有一願望,各位主顧上門,都能夠嘗到不同風味的茶食酒飯。自此才定下與各家腳店合作的計劃。”
“其實本店也已經聘用了一位實力雄厚的主廚。各位桌上的茶食,至少有一半是本店主廚做的。”
“各位若是覺得味道不佳,儘可以向本店提出,撤換重做都可以。其他意見,也儘可以向本店提出,本店儘量滿足。”
史尚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食客們也覺得不太好意思。
人們紛紛點頭:“挺好,這幾道都很美味。”
“說實話,那黃雀酢什麼滋味,我都有些記不清了。眼前這幾件茶食味道都很不錯,倒也不必撤換……”
史尚三言兩語安撫了眾食客,再轉向黃廚。
“黃廚,本店已經不再聘用你。你再到此胡言亂語,休怪我叫人將你趕出去。”
那黃廚似乎早有預料,依舊是他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背著手,站在長慶樓的樓板上,施施然道:“我在此又礙著貴店什麼事了呢?不過是來偶爾感慨,貴店從此少了一道敝人自創的名菜而已……”
黃廚剛剛說到這裡,話音突然中斷,仿佛剩下的言語全都哽在喉嚨深處。
他站在樓板上,滿臉驚駭,望著對麵。
此前他滿身的飄飄仙氣,鎮定自若的風範,此刻已是蕩然無存。
相反,他身體僵直地釘在原地,仿佛正麵臨巨大的恐懼與驚嚇,想要挪動一寸都難。
酒樓上的食客見狀,又是驚訝又是好奇,紛紛循聲望去。
隻見黃廚正麵對著的,是一位廚娘打扮的女郎。她衣著利落,身前係著圍裙,雙臂袖子高高卷起,用繩索係住,露出肌肉勻稱的小臂。
這女郎麵上蒙著一方薄紗巾,隻露出一對眼睛。但那目光犀利如刀,緊緊地盯住黃廚,仿佛單憑眼光就可以殺人。
這位女郎不是彆人,正是長慶樓剛剛聘用的主廚萬娘子。
黃廚的喉嚨裡發出一陣“咯咯咯”的奇怪聲音,他似乎有話想說,但又說不出。
“黃二郎,你伸手摸著自己的良心說,那‘黃雀酢’是你自創的?”
女郎開口,聲音沙啞不堪。
但這個聲音直接將原名“黃二郎”的黃廚給擊潰了。
他麵無人色地向後退去,口中喃喃地道:“真的是你……果然是你……”
“不,這不可能……”
“……竟然還活著……”
黃廚明顯的雙腿一軟,隨即跌跌撞撞地轉身,衝向樓梯。
“咚咚咚……”
“嘩啦——”
“咚——”
樓上的食客們隨即聽見樓梯上傳來一陣響動,顯然是那黃廚下樓都下不利落,直接沿著樓梯滾了下去。
這一切發生於頃刻須臾之間,長慶樓上的食客們還沒鬨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黃廚就失去了他的一切“仙人”偽裝,直接從二樓滾至一樓。他麵上的表情很明顯——恐懼,發自內心的恐懼。
人們重新將視線投向站在長慶樓樓麵上的萬娘子。
她一開口就嚇走了黃廚,此刻臉上卻沒有任何得意之情,而是垂首,向周圍人行了一禮。
“‘黃雀酢’原是小女子首創。”
女郎聲音沙啞,但她語氣裡自有一種強大的力量,令她的話根本不容人質疑。
而黃廚那屁滾尿流逃走的模樣,也間接證明了這一點:黃廚沒有資格自稱是“黃雀酢”的首創者。
“後來奴家曾遭逢大難,因此深悔早年造業太多,立誓這道‘黃雀酢’不會再做。”
“請各位見諒。”
女郎說完,根本沒有留給食客們反對的餘地,而是轉身就走,甚至將名義上的東主史尚,和事實上的東主明遠都晾在了一邊。
這副愛吃吃不吃請走的做派,不知怎麼竟打動了此刻長慶樓上的食客們。
“這是……這是真名廚的風範啊!”
“原來那黃仙……靠著‘黃雀酢’那道菜起家的,菜式卻是從彆人那裡偷師學來的。”
“確實……現在想想黃雀酢也沒有什麼吃頭。”
“眼前這一碟‘炒三脆’就已經夠美味的了,從未品嘗過這麼美味的茶食。”
“期待這位娘子的手藝,博士,再拿水牌來,我要再點幾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