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監丞!快看這個!”
種建中這邊還在檢查著煉成的焦炭,興奮的聲音從另一邊響起。
“我說那古籍上為什麼要專門留一個出口,又那麼多複雜的布置,敢情是為了收集這個——”
工匠遞來的鐵桶裡,盛放著滿滿一桶顏色漆黑的濃稠液體,湊近了一聞,還有一股很明顯的異味。
“難道是猛火油?”
種建中接過鐵桶,伸手掂了掂,覺得比同樣數量的猛火油要略輕些。
“試試!”
他一聲號令。
工匠們頓時將這鐵桶裡的液體往“試驗台”上一倒,然後所有人退至預先設定的安全範圍之外。
有一名身手敏捷的工匠用火石點燃一枚發燭,引燃了一枚用紙撚成的引線。隻見細細的火星迅速向試驗台蔓延,隨即是“轟”的一聲,在試驗台上燃起數丈高的火焰。
“哇——”
雖然熱意逼人,但是種建中與工匠們同時發出由衷的讚歎。
有幾人甚至相互擊掌相慶祝:“這比猛火油要強得多了!”
西軍中常用的猛火油,點燃之後也有如許威力,但有時候易點,有時候難點,不像這種“煉焦”時的副產品,一點就著。
種建中卻並沒有工匠們所表現出的那種喜悅,而是繼續開口強調:“既然如此,各處防備走水的措施,都事先做好沒有?你們還有誰敢不穿好護衣嗎?”
他再看看工匠們身上,一個個都穿著硝過的皮子製的衣物,戴著麵罩。
這些都是他按照明遠的建議,為工匠們事先準備的“護衣”。
煉焦的窯爐才剛剛建起不到半個月,總共隻燒了幾窯焦炭,他手下這些工匠們,已經紛紛意識到護衣的重要性。
原本他們誰都不愛穿這些,都嫌厚重,不透氣。
但幾次窯爐開過,他們身上的護衣已經被四處飛舞的火星燙出一個又一個洞眼,每個人都是一副百孔千瘡的模樣。誰都不敢想象,若是直接燙在人身上會是什麼情形。
“是——”
一個工匠笑嘻嘻地說。
“我們現在都知道種監丞是為了咱們好了!”
“是呀,試問誰還敢不聽您的吩咐?”
這話一出口,餘下的工匠們紛紛附和。
“種監丞,說實在的,以前的那些官兒,雖然算得上是勤勉。可是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們親自到咱們乾活的地方來的。”
“以前大夥兒乾活也出過事,以前的官員也就是上表請撫恤下來……”
“可要是能把活兒乾好了,誰願意被‘撫恤’啊!”
“現在可好,有種監丞從旁指點監督,我們乾活兒不會出岔子!”
“誰說不是呢……”
種建中聽著工匠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誇獎自己,頭一個反應竟是:做官難道不都該是這樣嗎?
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哦,我已經是個文官了!
他做武將的時候,帶著麾下將士們出生入死,必然身先士卒,因此才贏得了所有士卒的信任,才能在戰場上如臂使指,指揮自如。
現在不打仗了,改為為大宋兵將們研製神兵利器,這些工匠們就好比他的袍澤——他給工匠們帶來了新的方法,自然有責任確保所有工匠們的安全。
因此種建中才會親臨煉焦窯爐,而他的出現,也確實成功督促工匠們重視安全問題,避免了好幾次事故。
當然,他本人所麵臨的危險也一點不比工匠們小。
此刻種建中身上也穿著“護衣”,護衣上也同樣星星點點,不必工匠們好多少。
而這正是工匠們感激他,將他的話當做是軍令一般遵守的原因。
在這山陽鎮上的軍器監作坊裡,所有人都知道,種建中是個與其他人都不一樣的官兒。
隨著煉焦窯爐順利“開窯”,煉成的焦炭和一同被製出的煤焦油都被順利取出。
然而種建中臉上肌肉依舊繃得緊緊的。
工匠們在付出了如此艱苦的努力,但還沒有人能確定,通過這種方式煉出的焦炭是否真的能取代木炭,用作煉鐵。
此前煉出的一窯焦炭,已經被送去到鐵匠那邊用於冶鐵了,結果很快就能揭曉。
但就在此刻,一切還都是未知的時候,種建中心中無法避免地感到緊張——他全心全意地信任明遠,但明遠也隻是從故紙堆裡翻到的古籍,並不能證明這種方法確實可行。
這種方法若能成功,大宋的軍力從此便能向上飛躍;
但若不能……
“小遠啊……”
此時此刻,種建中不可避免地暗自念著這個名字。
他是多麼希望,眼前的這一切,就像是明遠所說的,能夠將堵在大宋冶鐵技術前麵的重重阻礙一掃而空。
“種監丞,種監丞——”
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響起。
遠處跑來一人,看身上穿的“護衣”種類,應當是在煉鐵窯爐那邊乾活的鐵匠。
消息來了!
種建中馬上轉身。
他縱然心中很是著急,但外表依舊嶽峙淵渟,沒有流露半點吃驚或是焦急的模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是一位軍中將領的基本素養。
“您看……”
這名鐵匠手中托著一個亮閃閃的圓形鐵錠子。原來這工匠跑得呼哧帶喘,不是因為跑得有多快,也不是因為跑得那麼遠,而是他“負重”賽跑,硬是提了一枚幾十斤重的錠子過來。
所有煉焦的工匠一起圍上來,所有目光灼灼地都聚在那枚鐵錠子上。
“怎樣?”
種建中雙眉一軒,目光如電,緊盯著來人。
可憐那鐵匠卻已氣喘籲籲,話不成話。
“種……種……種……”
旁邊一人已經著急到代他喊出一句:“種監丞!”
“知道你要找種監丞了,快說是怎麼回事吧!”
“成……成了……”
“上……上……上……”
估計在場所有的工匠以後都會怕自己口吃——多讓人心急啊!
“……上等的好鐵!”
鐵匠終於緩過來一口氣,露出欣慰的笑容。
“您瞧,用這焦炭,煉出了上等的好鐵!”
“種監丞,從此我們可以煉出很多鐵,可以打出很多鎧甲,可以鑄斬|馬|刀,可以造神臂弓……我們的兒郎上陣,哪怕他前麵是契丹還是黨項?”
那鐵匠似乎根本不是在對眼前的人們說話,而是全然沉浸在自己對美好前景的想象中。他說著說著,似乎已接近熱淚盈眶。
“天呐!”
“真的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