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蘇軾。
明遠想要撥轉馬頭,向豐樂樓靠過去,發現竟然很難做到。
這時,幾名夥計打扮的年輕人從豐樂樓前擠過來,分彆牽住了明遠三人的馬籠頭,帶著他們向豐樂樓前擠過去。
明遠:嗐,這下,想不去豐樂樓也不可得了。
果然是蘇軾,此刻正在豐樂樓前等著,見麵便道:“遠之,總算等到你了!”
“彝叔也在,這太好了。”
“某就想著,咱們這一撥人總得找個機會聚一聚,許是再過幾日,便天南地北的,再聚便難了。”
明遠一頭霧水:“蘇公,蘇公,你說,是誰在宴客?”
蘇軾則在轉頭與豐樂樓的夥計們說話,沒聽見明遠所說的這句,等他回過頭來,見到明遠與種建中還杵在門口,連忙上前,一手一個,拉著他們的衣袖,就往豐樂樓內去。
明遠正在發懵,正好見到種建中轉過臉來,眼中一樣頗為疑惑。
三人由一名酒博士引著,穿過一條長廊,顯然是前往某一間閤子。
大蘇這時正在向那酒博士發問:“聽說你們那‘酒露’很特彆?”
酒博士滿臉笑容地回答:“客官也看了《汴梁日報》了吧?”
蘇軾一個勁兒地點頭。
“這‘酒露’原是南方所產,要運到京城,原本路途迢迢,極難辦到。然而剛好前日有商船,從泉州出發,抵達杭州,又從杭州走運河,將這一船好酒運至京城……”
明遠算算季風的風向,心裡暗笑:好家夥,下一船要再這麼運來,恐怕就得是明年這時候了。
“……運輸不易,所以那‘酒露’,是極其珍貴……”
酒博士的話和明遠想象的完全一樣。
“這幾日,已經在京中售出大半,客官如果不趕緊,怕就嘗不到了。”
蘇軾頓時搓著雙手,露出一副絕頂老饕的模樣,連聲應道:“一定的,那是一定要嘗一嘗的。”
明遠還是沒機會問蘇軾,究竟是誰做東請客,又是哪些人相聚。
“子瞻公……”
他再次嘗試。
他們這一行人剛剛好路過一間敞開門戶的閤子。
那間閤子中有一名歌妓正在彈琵琶,歌聲曼妙,隻聽她唱道:
“夢入江南煙水路,行儘江南,不與離人遇……”
而蘇軾走到閤子門口,見到座中一人,立即停下腳步,向明遠和種建中告了個罪,然後溜進閤子,與裡麵的人打了聲招呼,說了幾句話。
明遠與種建中與那酒博士一道,都在外麵等著。明遠聽著那歌聲纏綿。
“……欲儘此情書尺素,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卻倚緩弦歌彆緒,斷腸移破秦箏柱。”
“這是哪家的詞?”
種建中漸漸聽得癡了,忍不住出聲問明遠。
明遠答道:“這是‘小山詞’……”
《小山詞》是晏幾道所作,而這位晏幾道,正是北宋有名的官二代,宰相晏殊之子。婉約詞名滿天下,而明遠正巧讀過他的作品。
那酒博士立即目視閤子中,沒說話。
這時蘇軾已經轉出來了,再次向明遠與種建中兩人舉手致歉。
“實在是對不住!不過這豐樂樓的歌妓也真是厲害,敢在原作者麵前唱他的詞作……”
蘇軾趕緊拉上明遠與種建中兩人迅速離開。
而明遠則做瞠目結舌狀。
那閤子之中竟然是《小山詞》的詞作者本人,晏幾道?
這北宋真是文化名人遍地,隨隨便便就能撞上一個。
走出很遠,那酒博士終於將他們引到了一間安靜的閤子跟前。
從裡麵同樣傳出琵琶聲。
明遠剛開始時還有些擔心,畢竟這豐樂樓是外麵掛著梔子燈的酒樓,也就是裡麵有歌妓陪酒的。他不喜有人陪酒,因此也不知道在此飲宴是個什麼風氣。
誰知進了閤子,卻覺得還好。
一名歌妓抱著琵琶,坐在上首,手揮五弦,剛剛要唱,一抬頭見到他們三人進來,立即以手按弦,止住樂聲。
明遠視線一掃,眉心已是微皺。
他萬萬沒想到,坐在主位上的,不是彆人,正是蔡京。
“元長啊……某這算是立功了吧?在豐樂樓前的人群中看到了他們兩位,就給拉進來啦!”
蘇軾跟在後麵進來,向蔡京打招呼。
蔡京見到明遠,眼中已是掠過喜色。他臉上浮起那等溫柔款款但卻虛假的微笑,馬上起身,向明遠行禮。
“遠之今日也來了?”
“我遣人去府上送請帖,誰知竟沒有找到你,去長慶樓也沒有找到……”
明遠想,這是當然的。
現在明家上下,還有長慶樓那邊,見到蔡京都會說找不到明遠。
“真是對不住,小弟今日出城方返……險些錯過了元長兄之請。”
他也笑得溫煦,比起表麵功夫,誰又能虛偽得過誰呢?
蔡京這時也向種建中點頭寒暄了兩句,說了諸如好久不見之類。種建中則冷著一張臉,硬邦邦地一拱手,也不回複,一副和蔡京極不對付的樣子。
蔡京也不生氣,轉過臉繼續望向明遠,溫柔開口。
“遠之還不知道吧,京過不了幾日便要離開汴梁,前往錢塘了。”
“這是……”
明遠腦子飛快地轉著,突然反應過來:“元長要出外了?”
出外,自然是指在汴京城中做官的官員得到新的委任,到外地去做官。
明遠這才明白:原來這竟是蔡京臨行之前為蔡京辦的踐行宴。
原本他打算與種建中隨便找個理由開溜的,現在看起來……有點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