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來時,就已經考慮好了一切。
他自己騎著踏雪,伴當向華騎著一匹,牽著一匹,馬行裡的坐騎。兩人三馬到的這城外莊院。
回去時當然是三人並轡。
種建中在一路上將軍器監新建作坊中的各種情形儘數告訴明遠,他們是如何煉焦的,又是如何用焦炭煉鐵的。
他還提到監中的工匠發明了腳踩式的鍛錘,鍛造兵器鐵甲時能比以前快上至少一倍。
明遠便大拍馬屁,說種建中此舉極其符合恩師張載的“生產力”之說,然後又暗搓搓地提示,既然有腳踩式的鍛錘,就也能有畜力的鍛錘,甚至是風力水力都可以一起上陣,驅動鍛錘。
種建中聽著,雖然有時會覺得小師弟慣會口裡跑馬,儘說些不靠譜的,可是聽到後來,竟又覺得極有道理……
但兩人一旦來到汴京城牆跟前,就極有默契地再也不談軍器監中的事了。
此前種建中為明遠做過“保密培訓”,讓他知道,汴京城中其實有不少遼人在此生活。他們是不是遼國探子兩說,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還是穩妥些好。
兩人隨即不再談公事,聊起閒話。
“師兄,再過幾天就是我生日,隻是那天,你好像不是旬休哦——”
明遠回想起上一次在這個時空過生日的情形。
那時他還在陝西,長安城下著初雪,他與橫渠門下的師兄弟們一起品嘗“撥霞供”。
還傳來了延州被圍的壞消息,害他以為身邊的這個家夥掛掉了。
現在能和這家夥並轡而行,明遠現在想來,還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是嗎?那明日師兄陪你一整天,算是提前為你慶生。”
種建中把話說完,突然想起:“小遠,你生辰是哪一日?”
明遠說了日子。
種建中頓時訝然:“哎呀,原來你我的生日竟然隻差三天。”
明遠的生日比種建中的早三天,可巧的是,種建中的生辰,剛好是下一個旬休的日子。
明遠頓時翹起了小尾巴,得意地道:“原來我還比師兄早出世三天……”
種建中從馬上伸出猿臂,準確無誤地敲到了明遠的小腦瓜。
“是師兄比你年長三年少三天!”
算起來種建中也不過是個弱冠青年,但說話行事比明遠要老成太多了。
明遠伸手揉著自己的腦袋:“何必這麼較真呢?這樣好了,師兄生辰那日,我做東,為師兄慶生。”
他暗暗算了算種建中的出生年月,對於種建中的身份全然沒有任何線索——這是自然的,誰了解曆史上的人物會去特彆記他們的出生年月,大致能記得是哪朝哪宗,已經很了不得了。
所以……種建中確確實實隻是個無名之輩嗎?
“好啦,小遠莫惱,今日師兄可以先做東,請你去香水行!”
種建中對明遠這一身衣物上的汙漬心懷抱歉。
再說他知道自己帶人煉出焦炭,作為軍器監丞,多少能得到些獎賞。因此一向手頭拮據的種監丞,竟破天荒地大方起來。
於是兩人去了常去的香水行。
種建中在香水行裡寬衣解帶之前,還特地去了香水行有專人看守的那一排鎖櫃,將他隨身攜帶的貴重物品鎖上。
明遠:一定是《武經總要》之類的要緊物事。
兩人將渾身上下徹底洗了個清爽,然後各自換了乾淨的便服,重新上馬。
“去哪裡?”
明遠問。
“當然是你的長慶樓。”
說到長慶樓,種建中還是有些耿耿於懷。最開始時他完全沒把明遠的長慶樓當回事,直到後來親身在樓下遇上帶著火油的黃廚,才感到無比後怕。
再說,他也從工匠們口中聽到了城中的傳言,說那長慶樓最是特彆,在正店裡時常能吃到腳店的招牌菜,而且和外頭腳店裡價格一模一樣。那樓裡的水牌常換常新,但也有幾樣非常出眾的茶食,是一直都有的。
被誇獎了的明遠頓時顯出得意非凡。
世人都曉長慶樓的東家姓“史”,種建中卻想也不想,就知道這一切都是明遠的手筆。
難得這次種建中沒有指責他胡亂花錢,看來上次是真的嚇著他了。
兩人從香水行出來,慢慢打馬,往長慶樓去。
汴京的交通,如往常一般擁擠,街麵上被堵了個水泄不通。
跟在明遠身後的向華餓了,直接躍下馬去路邊的小茶攤上買了個麵繭,再回來的時候他的馬匹也隻是隨著人潮向前移動了十幾步而已——這樣擁擠的街道,連馬兒都跑不出三步。
但明遠和種建中都不著急。
汴京城的夜生活這才剛剛開始。
若是願意,他們儘可以通宵達旦地飲宴與歡慶。
明遠坐在馬背上,視野很好,一眼便見到前麵不遠處豐樂樓的彩樓歡門。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汴梁日報》前日裡接了豐樂樓的一單“廣告”,介紹豐樂樓新到的一種美酒——那酒的名字很特彆,叫做“酒露”。
明遠一直很有興趣這“酒露”究竟是什麼。
聽說日報社的“探店”記者試過這種酒之後回來,隻管傻笑,問他那酒怎麼樣,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唯有“好”一個字。
明遠就更有興趣了。
所以,要不要今日到那豐樂樓上,去試一試那“酒露”呢?
要知道,史尚其實始終為他在豐樂樓預訂了一間小閤子,他想什麼時候去,都會有自己的位置。
但明遠偏頭看了看種建中,他便想:種師兄難得進一次城,還是儘著他的喜好吧。
正想著,人群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遠之!”
明遠探頭張望,街上人太多了,似乎還有好幾人在一同揮手,根本看不清到底是誰人喚他。
“彝叔!彝叔!”
打招呼的人顯然同時認識明遠和種建中,連聲招呼。
種建中也聽見了,他目力絕好,在已經掌燈的街道上掃了一圈,一眼看見了跳起來向他們打招呼的人。
“是子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