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吃驚不小,實在是沒想到,這種從南方千裡迢迢運抵汴京的“酒露”,品嘗起來,這風味竟與他在本時空常飲的朗姆酒一模一樣。
明遠托住手中的酒盞仔細看——
很明顯,豐樂樓這次可是下了大本錢。
為了彰顯這琥珀色酒漿的純正與剔透,專門用來盛放這“酒露”的,不是玻璃,而是用天然水晶琢磨而成的水晶盞,而酒博士手中捧著的,也是由一大塊通體透明的水晶雕琢而成的水晶瓶。瓶身與杯身上,天然石晶的紋路還都清晰可見——不知道是不是宮六他家的出品。
這種透明度極好的材質,讓人有機會將酒盞內色澤純正,質地醇厚的酒漿看得一清二楚。
當然了,這也很可能是因為豐樂樓沒有買到玻璃酒具——宮黎的玻璃作坊忙著生產平板玻璃,玻璃酒具隻供應了長慶樓一家。
明遠再次將水晶盞湊至唇邊,輕抿一口,頓時覺得各種微妙的香味紛至遝來,隨後唇齒被酒漿潤澤,一種品嘗到足夠糖分的滿足感油然而生。
隨即,才是酒精帶給大腦的衝擊,它是雄厚的,也是激烈的,仿佛帶著力量,重重地撞在明遠喉間,引起一陣火焰燒灼般的熱意,令他忍不住咋了咋舌——
“啊!”
明遠身邊,種建中、王雱、蔡卞等人莫不是如此。
隻有蔡京,應當是早已品嘗過這種酒露,此刻毫無訝色,隻是悠悠地呷著。
畢竟如蔡京此人虛榮,果不是事先品嘗過,確定非常不錯,蔡京也不會特地把朋友們都請到這豐樂樓來,大張旗鼓地請大家品嘗。
然而明遠這一聲讚歎中卻另有些遺憾。
他現在已經能完全確定,這種“甘蔗酒露”,就是蒸餾酒了。
如果隻是發酵釀酒,不可能製出如此烈度的好酒,肯定得經過蒸餾冷凝程序。
根據目測與口感體驗,他估計這種蒸餾酒的酒精含量在40%左右。
——最近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呀!
明遠心中忍不住暗笑。
他才想到這個時空還沒有製白糖的技術,他自家的廚娘就給他表演了一個研發製糖術;還在感慨這時空裡沒有人會製蒸餾酒,來自南方的蒸餾酒就送到了他麵前——
這簡直是啪啪打臉!
低估古人的聰明才智是絕對不智的。
不過,用甘蔗釀酒確實是個好主意。
因為這釀酒的原材料不是糧食。
甘蔗是一種易於種植和打理的作物。隻要土地合適,哪怕是切一段甘蔗節,埋在土裡,它都能自己嘩嘩地長成一片甘蔗田。
將來有機會,沒準可以把製糖與製酒這兩項結合在一起呢?
想到這裡,明遠直接了當問那酒博士:“博士,這種酒是何處所產?”
酒博士顯然有些為難,皺著眉開口道:“這個小人不知。小人隻知這是從泉州港運出,走海路運至錢塘,然後再走運河送到京中的。”
這個聽起來像是官方口徑的說辭,和《汴梁日報》上刊登的一模一樣。
明遠剛想細問,其他人就都笑了起來。
蔡卞對那酒博士笑著說:“說得夠多了,不要再告訴他了。”
其他人也笑:“遠之是不是又有意做這‘酒露’的生意?”
蔡京陪著笑了好一會兒,才坐正了身體,道:“隻是要做這生意,遠之恐怕需要親自到南方看看。隻是南方瘴癘之地,遠之陝西人,不知習不習慣南邊的水土。”
明遠當然不怕:“都說南方有瘴癘,其實隻要處理得當,適應當地水土並不算難。本朝南方的州縣,蜀中、揚州、蘇杭……天下富庶,不必說了;其實荊南、廣西、廣東、海南……也都是好地方。”
他用的都是後世的地名。但在當時,這些地名已經開始為人所用,隻是還未被當做是正式行政區劃。所以旁人都聽得懂,而且驚異於明遠,竟然說“荊南、廣西、廣東、海南”,都是好地方。
聽明遠提起荊南,不知為何,王雱的臉色有點變化。
他的臉色剛一沉,便馬上伸手輕掩心口,似乎要將心中的煩悶強壓下去。
眾人都沒有留意到王雱的不對勁,都還在打趣明遠,要他這個陝西人說出南方諸地的好處來。
明遠一邊笑一邊賣關子,瞥一眼身邊的種建中,卻忽然意識到,在這席間,種建中一直是被冷落的一個。
於是他又淺淺地抿了一口手中的甘蔗“酒露”,然後問種建中:“師兄覺得這酒怎麼樣?”
種建中瞅瞅盞中琥珀色的酒漿,突然一揚脖,將玻璃盞中的酒露直接倒入喉中,略咂了咂嘴,評價道:“好酒——”
那酒博士便露出微笑。
“隻不過太甜。”種建中如實評價。
這酒原本就是甘蔗汁釀造的,種建中說它甜,也沒有說錯。
“夠勁是夠勁了,隻是入口還嫌太綿軟,不夠鋒銳。”
“像我們關西的大好男兒,喝的酒該辛辣、衝口、上頭!”
明遠心道:乖乖!我師兄不愧是西北出生,天生就是該喝飲燒刀子的人。
酒博士臉上的笑容轉為尷尬。
可能是因為最近這酒露太過風靡,人人都誇,從來沒有像種建中這樣評價的人。
誰知種建中衝酒博士勾勾手指,將手中的酒盞往桌上一頓:“來,滿上!”
捧著水晶瓶的酒博士頓時尷尬了。
要知道他瓶中這“酒露”精貴無比,價值千金。再加上酒勁大,不勝酒力的人“一杯倒”也是有可能的。
偏偏這與席間其他人氣質風格迥異,與他人格格不入的關西大漢,喝酒就像喝水,讓整杯滿上?!
明遠心中頓時笑開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