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師中小朋友是偷偷溜到京城裡來的。
原本他與橫渠門下一眾師兄們,在鳳翔府橫渠書院追隨先生張載讀書,平日裡還會幫著察看田地,做做實驗。
可巧呂大臨從鳳翔去長安辦事,種師中推說要聯係在長安城的親友,就也跟著回到了長安。
到了長安,種師中借住在呂大臨家裡,不知怎地,就被他聯絡上了薛家。
剛好,三司使薛向不放心留在家中的長子的學業,將一向跟在身邊的二弟送回家鄉,由其接替薛紹彭,留在長安奉養薛老太太。
薛紹彭則得收拾打包上京。
種師中不知怎麼就說動了薛紹彭,讓薛衙內帶自己一起上路,到汴京城來看望兄長種建中和師兄明遠。
他們一行人在路上還遇到了明巡和楊管事。薛紹彭原本就認得明巡,大家人多熱鬨,當然是一起上路,就這麼一起到了汴京。
長安城那邊,種師中留了書信給呂大臨,說是兄長那邊來人,將自己接走了。呂大臨以為種建中和明遠都知情,他又急著趕回鳳翔去,試驗明遠所說的那種“酒之精華”,因此沒有特彆再知會明遠。
所以,種師中小朋友紮紮實實地給明遠送了一個“驚喜”。
明遠:好家夥!——我這房子都還沒賃到呢,你們人就都來了。
史尚見雇主來了自家親友,趕緊去找舊日相熟的牙人,安排看房。
但他會錯了意,認為明遠是要替明巡和楊管事等人找房子。而明巡日後是要從史尚手中接過長慶樓的管理權的。因此史尚自作主張,拍板定下了距離長慶樓不遠的一座二進小遠,與萬娘子的住處很近。
明遠得到消息,也無法再推翻自己之前的話,隻能將錯就錯,把那間新賃下的院子分配給明巡和楊管事使用。
而種師中等人昨日剛到,正借了三司使薛家的客房住著。
明遠豈能讓自家的人如此麻煩朋友,趕緊謝了薛紹彭,先把種師中帶回他在蔡河畔的住宅。
至於種師中,小朋友滿以為一到了汴京城就見到多日未見的兄長。
當他聽說種建中這麼“勤奮”,連旬休日都趕到城外二十裡的小鎮上去“監工”,種師中當即小嘴一嘟,賴在明遠的臥室裡:“明師兄,還是你這裡好。我就賴在你這裡,不走了。”
畢竟,在長安時,明遠的住處布置得最為舒適。在所有同窗之中,是出了名的。
而明遠此刻,就像是沒聽見種師中的話一樣。
他站在窗前,正心潮起伏。
要知道一兩個時辰之前,種建中也正站在他這間屋子裡,或許和他站在同樣的位置,同樣望著窗外,看著同樣的風景。
他甚至能在心中勾勒描繪出師兄那頎偉高大的身形,線條俊美的側臉,還有他那深邃的眼神……
然而這一幕以後都不會再發生了。
明遠雖然終於還是沒能搬出自己的住宅,但是他擺出的姿態夠決絕——而種建中也領會了他的決絕。
明遠站在窗前,黯然出神,絲毫不管身後那個小孩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他的床榻上。
種師中卻突然“咦”了一聲,問:“師兄,你這裡怎麼鋪了全新的被褥?難道不是你自己住這裡的嗎?”
明遠:……
他自己的被褥床鋪昨晚就命人搬去了客店。
現在留下的這一套是全新的,原本想著若是種建中願意住過來,他可以在這裡住得舒服一點,可現在……
種師中年紀雖小,但卻最是個機靈鬼,隻靠察言觀色,就知道明遠心中有事,於是騰的一下從明遠榻上坐起來,問明遠:“師兄,師中總算在你生日之前趕到京裡了,你不高興嗎?”
明遠回過頭,望著那張無比誠摯的小臉,心裡升起一陣暖意。
“虧你這小鬼頭,還記得我的生日!”
“師兄,我阿兄隻比你小三天,這幾天,讓師中來安排,為你和我阿兄一起慶生吧?”
明遠聽得心懷大暢:還是小師弟會說話,竟然說種建中比他還要小三天。
但是……
“這個……師中啊,你也知道,你阿兄如今任著軍器監丞,那是非常忙的。師兄生辰那天不是旬休,你阿兄在城外山陽鎮監工,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
“那好極了!”
種師中眼中發亮。
“那就不用管我阿兄,師兄生辰那天,我們儘管吃點好的。”
“師兄,我想吃‘撥霞供’!”
“……”
明遠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現在才意識到:大半年不見,種師中比以前更加古靈精怪,隨時能給人挖坑那種。
“而我阿兄生辰正好是旬休,等到了阿兄生辰,師兄,我們再一起為他慶生吧!”
“這……”
明遠盯著種師中說不出話——自己好像真掉坑裡去了。
他與種建中分彆的時候說得很明白:短時間內,彼此都不要再見了。這樣或許過上個幾年,再見時他們彼此心平氣和,還是很要好的朋友。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在這百萬人口的汴京城,再次相逢麵對麵的幾率很小。
而明遠打死都沒有想到,這才一轉眼的功夫,他們就要重新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