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王雱恭恭敬敬、端端正正,向明遠長揖下去。
明遠連忙客套:“這如何敢當?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他心裡大樂——這是什麼待遇,連宰相家的大衙內在他麵前都自稱“在下”?
王雱卻顯得很是真誠:“原本第二日小弟就想要親自登門道謝的。無奈家母與拙荊執意要求延醫問藥,不肯讓我出門。在那之後,便是俗務纏身,沒有一刻能停下來的。今日想起,小弟心中實在有愧,趕緊登門,這真是,除了致謝之外,還要致歉了。”
明遠幫了王雱是舉手之勞,在王雱看來,卻是救命之恩。遲遲不親自來道謝,王雱心裡實在過不去,傳揚出去對王雱的名聲也不好。所以才有了大衙內今日親自登門的事。
明遠連忙先招呼王雱入座。他見自己的小花廳裡有些冷清,王雱坐下時似乎也感覺到了一些瑟縮寒意。
明遠便道:“元澤兄既然到了,就陪小弟多坐一會兒,品一品小弟新得的上品茶吧!”
王雱微笑應好。
明遠便命人將盛有山泉水的鐐爐取來,自己則到屋角,將火爐上的一枚銅皮蓋子打開。
他探頭看了看火爐裡麵,自言自語道:“要重新點火了。”
明遠轉身找了找,在身邊不遠處的多寶格上取了一枚方形的小匣子,在裡麵取了一枚細細長長的木簽,將木簽的一頭在匣子上一劃——
隻聽“嚓”的一聲,明遠手中的木簽頂端騰起一團橙黃色耀眼的火焰。
王雱一下子睜大了眼,連聲問:“這是‘發燭’?”
明遠點了點頭:“算是吧!”
但王雱好奇不減,起身走到明遠身邊。
王雱當然見過發燭。他年輕時喜歡夜裡攻書,甚至有時候在床榻上想到什麼喜歡的詞句也要馬上爬起身記下來。
所以他對發燭一點兒也不陌生。
發燭就是比較容易引火的小柴火,點燃時也照樣需要火刀火石。
哪像明遠手中的小木簽,輕輕一劃擦,便能點燃如此明亮的一小簇火焰。
王雱來到明遠身邊,眼看著他抽出火爐的爐膛,露出爐膛裡擺放著的一塊黑色石炭。這塊石炭呈圓形,表麵有豎排排列均勻的圓孔。
明遠隻是將那點著了的木簽隨手丟進爐膛裡,然後取了旁邊一把印有古怪大食數字的團扇朝爐膛閃了閃,那火爐裡的石炭立即騰起明亮的橙藍色火焰,竟已被點著了。
王雱在一旁驚訝地“咦”了一聲,應該是沒想到明遠家花廳中生起火爐竟這麼容易。他身周已經感受到一陣暖意,適才花廳中那點寒意已經完全被驅散了。
可是火爐被點起,多少還是生出了一些煙氣。
明遠眼疾手快,在王雱被煙氣嗆到,發出咳嗽聲之前,將爐膛推回火爐中,轉手扣上爐膛的蓋子。
嫋嫋的青煙頓時通過爐膛上方一枚黃銅製成的煙道,被送出室外。
這時仆從將鐐爐遞進來,明遠接過,直接頓在了火爐上。
王雱旁觀,這才注意到花廳裡的火爐也頗為特彆。火爐最頂端是一張鏤空的銅板。火苗從鏤空的位置躥出,將鐐爐直接架在上麵便可加熱。
然而煙氣卻依舊被堵在火爐內,不離煙道,直接送出室外。
因此明遠這間花廳裡,沒有半點刺鼻的炭火味道;正相反,這裡彌漫著清遠深長的合香氣味——這香味王雱還從未聞過,想來應該是明遠自己調製的合香。
王雱卻也實在顧不上向明遠詢問那究竟是什麼樣的合香,竟有如此悠長香味,他對明遠剛剛使用的“發燭”異常好奇。這種好奇,遠遠蓋過了士大夫們向來引以為傲的調香薰香。
“遠之,這……”
明遠這時已經將鐐爐處理好,轉過身來麵對王雱,直接將剛才盛放“發燭”的那枚小小匣子遞給了王雱。
“元澤兄請看。”
“這是一家製蜂窩煤的作坊為了方便引火,研製出的一種‘發燭’,與以往的出品相比,這種新式‘發燭’的優點在於,不需要火刀火石,能夠自行點火,而且容易儲存,安全耐用。”
“發明這東西的工匠,想叫它‘自發燭’,而小弟則想叫它‘火柴’。”
“元澤兄不妨替小弟參詳參詳看,該起個什麼樣的名字給它。”
明遠說到這裡時,為他手下的工匠們感到異常驕傲。
這件物品,是京兆府蜂窩煤製造廠的工匠們為了方便引火而發明出來的東西。管事寫信告訴了明遠,明遠便回饋了改進的建議。
它在發燭的基礎上製成,在木簽的頂端和匣子的側麵都加了引火的物品。木簽也事先在特殊的“油料”裡浸過,然後晾乾,以確保木簽能夠被瞬間點燃。又因為這木簽足夠細,點著了在空中隨意搖一搖,這木簽就能馬上熄滅。
在這整個發明過程中,明遠的唯一貢獻,就是提出了一點小小的建議——他建議工匠將引火的材料分彆塗在匣子的側麵和木簽頂端。
如此一來,木簽平時被裝在匣子裡,不會與匣子側麵接觸,也就少了“走水”的可能。
明遠提出的這個建議,令工匠們激動不已——此前最令他們煩惱的,莫過於如何“安全”地保存這些“自發燭”。明遠這個建議一提出,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楊管事此次上京,便帶來了“自發燭”經過初步試驗的配方,和幾匣樣品。
明遠用的,便是其中一匣。
此刻王雱麵帶驚訝。這位大衙內萬萬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機巧的物品,偏偏看起來如此平平無奇,隻是細細長長的一排木簽而已。
明遠頓時麵露微笑,將手中的匣子和木簽遞給王雱,讓這位大衙內自己感受一下,嘗試一下這種新鮮事物的使用體驗。
為了王雱有東西可以點,明遠還將他平日裡常用的一盞燈取來,摘下玻璃燈罩,露出裡麵的燈芯。
王雱在明遠的指點與鼓勵之下,“嚓”的一聲,擦亮了一枚火柴。
他手腕輕輕顫動,點燃了油燈的燈芯,凝視著微微晃動的燈火,又眼看著明遠將那玻璃燈罩再行罩上。
汴京的初冬,下半晌天色昏暗,連帶室內也昏昏沉沉的,令人打不起精神。
隨著這一枚玻璃燈罩被罩上,溫暖的燈光便被均勻地灑向整座花廳。燈火溫柔,伴隨著一旁鐐爐裡的水咕嘟咕嘟被燒滾的聲音,令王雱竟生出一點點置身仙境的感覺。
他想:這位明遠小友果然特彆,今日來尋他要辦的事,估計能有著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