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話一出口,就有點後悔,他順嘴就把“獵~槍”兩個字說出來了。
但好在這個時代也是有“獵~槍”的,是捕獵時常用的一種冷兵器,有點類似現代的標槍。沒人能想到明遠所說的“此獵~槍”非“彼獵~槍”罷了。
明遠的話一說出口,閤子裡的宋人都眉飛色舞。
待在明遠身邊的種師中小臉漲得通紅,恨不得伸出雙手鼓掌,而側身擋在明遠麵前的種建中卻冷靜如同等待出擊的獵豹,始終緊緊盯著遼使們的一舉一動,
“耶魯斡!”
蕭阿魯帶提高了聲音,像是在提醒那名年輕的副使。
遼國副使頓時像是泄了氣。他手一揮,身邊那幾名斡魯朵立即還刀入鞘。
而剛剛趕到閤子外的開封府弓手見狀也紛紛收起弓箭,退在一旁。
“蕭正使,”蘇軾再次向蕭阿魯帶行禮,微笑著道:“既然遼使還未離開汴京,那正好見識見識敝國上元燈會的繁華。各位,今日是正月十八,晚間還有最後一天的慶典,可千萬彆錯過了哦。”
蕭阿魯帶點點頭:“多謝眉公提醒。本使自是要帶著‘同伴’,前往京城各處,好好再觀賞一番的。”
一場外交危機眼看要被化解,那名年輕的副使要被蕭阿魯帶從長慶樓上帶走。
這名副使已經走到閤子門外,突然回過頭來,瞪了明遠一眼,大聲道:
“剛才聽各位提到,女直人善於養馬,在下聽了,便想來提醒一句:確實,女直人養馬無數,但是他們隻向大遼進貢馬匹!”
話音一落,這少年高高地昂起頭,擺出一副傲岸無比的模樣,仿佛在勸明遠等人,趁早彆打女真馬匹的主意。
“對了,還有一件事可以告訴各位,”遼國副使語氣傲慢地補充,“去歲大王剛剛頒下詔令,與宋互市,無論是馬還是羊,一隻都不許出境。”
聽見對方的回應,明遠直接向遼國副手拱了拱手:“多謝解答,了解了。”
仿佛他真的隻是在席間隨意提起,想要粗粗了解一下女直人而已。
年輕的副使再次瞪了一眼明遠。隨即,遼國出使大宋的正副使臣,全部轉身走人。蕭阿魯帶緊緊地跟隨在自己的副使身後,倒似一副保駕護航的樣子。
閤子裡餘下的人相互看看,蘇軾鬆了一口氣,明遠吐吐舌頭,種建中沉著臉……薛紹彭等人受了一番驚嚇,至今都還沒醒悟過來是怎麼回事。
重新關上閤子的門,在座諸人的話匣子就都收不住了,七嘴八舌地全都在議論那位年輕副使的身份。
蘇軾道:“某在元日大朝會那日時曾經見到,此人身份非常特殊。”
種建中也皺著眉頭評價:“確實,和這少年相比,蕭阿魯帶就像是一介家奴護衛。”
“連遼國正使在那人麵前也像是一介家奴護衛?”
賀鑄好奇問道:“那為什麼會是蕭阿魯帶做正使,讓這少年做副使?”
明遠在一旁閒閒地歎道:“那自然是因為那少年的身份不便透露。”
蘇軾一拍桌子:“遠之說得對。”
而他臉上則分明寫著:我怎麼沒想到。
“就是這個道理。”種建中等其餘人也紛紛附和。
“元日大朝會時,這少年向天子行禮,行的是契丹正使之禮,也是契丹人向天子所行之禮。他根本是不肯用宋人麵聖的禮節向天子行跪拜禮。”
“他的衣飾也很特彆,不僅華貴,應當還是一種身份的標誌。”
“聽說蕭阿魯帶已是國之重臣,連他這樣的人,都隻能做那少年的家奴護衛嗎?”
不太了解政事的薛紹彭在一旁聽得直咋舌。
“但是蕭阿魯帶其實也確實是家奴護衛——”
種建中若有所思地補了一句:“是遼主的。”
這下整個閤子裡的人都明白了。
“那少年是遼國宗室。”
大家都得出結論。
但唯有明遠一人,坐在閤子裡暗暗地想:“不會是那個倒黴孩子吧……”
如今的遼國皇帝耶律洪基,在曆史上可並不是什麼明君。他身邊曾經有過一起著名的冤案,即皇後蕭觀音被誣與伶人趙惟一私通,蕭觀音被因此賜死,蕭觀音所生的太子耶律浚也被陷害謀反,年紀輕輕就被害死了。
他有些懷疑那個遼國少年就是太子耶律浚,否則解釋不了遼人種種掩飾其身份的行為,和他那一份少年人獨有的孤傲。
但不管那少年是不是耶律浚,明遠此刻沒有任何“劇透”能力,即便有心提醒也會被屏蔽掉。再說他與耶律浚素昧平生,也就不想摻和這件閒事了。
蘇軾望望明遠:“遠之,你似乎對遼人沒有任何畏懼之心?”
明遠這才留意到一桌人都在看他:他剛才沉思的時間好像太長了。
明遠衝蘇軾搖搖頭。
他對遼人沒有多少畏懼,相反,對於女真要更擔心一點。
可是女真現在也隻是七零八落的幾個部落。建立金國的創始人完顏阿骨打②現在還完全籍籍無名,不曉得有沒有出生……
閤子裡的人將一桌席麵慢慢用完,說起彼此的計劃,都是晚間再去觀一回燈。畢竟過了這村就沒這店,錯過今晚,再想看到這樣的盛景,就要等明年了。
這時種建中目光灼灼地隻管盯著明遠。
畢竟上元節那天,明遠從望火樓上下來之後,種建中隻是與他稍許親近了片刻,就與他一道去了薛家,將種師中接回來。兩人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單獨相處。
他應該是想極了,今夜要與明遠一起出門觀燈,單獨相處,耳鬢廝磨,好補償以前那些他想煞了卻始終不敢見一麵的時光。
而此時此刻,種師中在旁大聲地嚷嚷:“明師兄,這個紙牌好好玩哦!阿兄,今晚我們一起去師兄家裡玩這新的牌戲好不好?”
種建中瞪了瞪弟弟,種師中理直氣壯地瞪回去,眼神寫得明明白白:你們可不能丟下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