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容許這些人用這等誆騙的伎倆,繼續鯨吞蠶食大家的利益嗎?”
“當然不能!”
原本也有些海商依稀覺得事不關己的,此刻聽說自己利益也被損害了,一時也義憤填膺起來。
“這人既有了這一次的劣跡,所有認得他、與他往來的商人,便都認清了他的真麵目。自然不會讓他在海上還有立足之地。”
海商們平日看起來各做各的生意,但真要聯合起來,所涉產業極多,所涉地域也極廣。他們聯起手來對付一家海商,有足夠的實力將對方徹底擠出行業。
“但是,”明遠的目的卻還未全部達到,如果僅僅是同仇敵愾地對付那蔡船東一人的話。
“今日出了一個姓蔡的,如果之後還有姓王的姓李的,也想要通過這種手段,從我們手中騙取利益呢?”
“俗話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次姓蔡的在杭州灣裡卸貨,距離杭州城根本不遠,但若是以後有人在明州②卸貨呢?甚至到了外海上再卸貨呢?……”
明遠獨自一人,站在海事茶館當中。他周圍的人全都坐在座位上,揚起臉望著這位鶴立雞群般的小郎君。
他提出的問題是此前眾海商都沒有想到過,此刻大多心內“咯噔”一聲,心道:竟還有這種狡獪的手段。
“所以,我可否要求大家加入一個‘行業自律組織’——海商聯合會。既然是為了共同抵禦風險而誠心參保,那麼就意味著各位已承諾,以誠意對待契約,絕不欺騙。”
“那自是當然的!”
明遠話音剛落,立即有好幾名海商迅速站起身,大聲應和。
明遠卻以他清朗的目光在海事茶館內靜靜地掃視一圈,道:
“另外,還有一點——”
“如果有哪一方像今日那蔡船東一樣,以欺騙的手段獲取保險賠償,那麼,日後他在我們這一行中,便是永遠失去信譽,逐出海商行業聯合會,永遠不得反悔。”
“如有發現這種情況,不應予以欺瞞,而是勇於檢舉,相互監督,令聯合會中的所有成員都自覺遵守聯合會中製定的規則。”
“我的提議,各位可還同意嗎?”
明遠這個“行業自律”的主意是從屈察那裡來的。
他在這個目標時空裡認得了不少儒生、商人……甚至是販夫走卒。他對這個時空的認識也在逐步加深。
原本他認為商人都是逐利的,這由“錢”的本質決定——錢的存在,就是為了能變成更多的錢。
因此,秩序必須要靠周密詳儘的法規才能建立,秩序約束人們的行為,並給予警示與預期,讓人們認識到違背規則就會受到懲罰。
但經曆了屈察那件事之後,明遠開始意識到,這個時代的人依舊擁有質樸而秉正的道德觀念,“是”與“非”在大多數人心中有清晰的區分。那麼,他為何不先利用這種道德觀念,將海事規則的大框架先製定起來呢?
待到大框架穩定且深入人心之後,就可以於小處著眼,製定更多的細則。
明遠早就想建立海商之間的聯合組織了。眼下這個“海事茶館”說白了隻是一個用信息交流將眾海商吸引到這裡的場所。
因為蔡船東的“騙保”,明遠獲得了一個天賜良機,令海商們能夠同仇敵愾,同意設立一些對不法行為和不守信行為的共同抵製與相互約束。
此時此刻,一經明遠提議,海事茶館中的海商們紛紛響應,爭先恐後要加入這個“聯合會”,生怕彆人都加入而自己卻落了單。
於是明遠慨然向戴朋興招呼:“老戴,拿紙筆來!”
“借著大夥兒都在,讓我們把這個‘聯合會’的章程都商量出來!”
*
如此這般,熙寧四年的最後幾天,明遠就在各種忙碌與應酬中度過。
他幾乎一直忙到年關,驚覺的時候,已經又到了該守歲吃餺飥的日子。
隨著熙寧五年正月到來,明遠發現自己又遇上了難題——年節時親朋好友相聚,他免不了要與蔡京麵對麵。
此外,日前蔡京麾下的水兵出擊,幫助他阻止了一次明目張膽的“騙保”行為。不管怎麼樣,蔡京都是給明遠幫了一個大忙。從外人的角度來看,明遠怎麼都得還上這份大人情,否則就是真的不知禮數了。
於是,在一個蘇軾、沈括、秦觀、種師中等人都在的飲宴場合,明遠笑眯眯地遞給蔡京一隻匣子。
“元長兄,這是小弟送給你的。”
明遠衝蔡京笑道:“區區薄禮,還盼元長兄莫要嫌棄才好。”
就在明遠身旁,種師中小朋友仿佛替人吃味似的扁了扁嘴,板起了臉,令明遠竟莫名有些心虛。
蔡京聞言抬頭,認真地看了明遠一眼,眼裡有些得意,似乎在說:遠之,你也有今天!
明遠抿緊了嘴唇:……不要就算了。
蔡京卻立即回以雍容大度的微笑,柔和地回答:“遠之送的,自然是世間最好的。”
隻不過,他望著手中的匣子,頗為好奇地問:“但這是什麼?”
蘇軾在一旁見了,忍不住攛掇:“遠之送的肯定是新奇有趣的好東西,元長快打開來讓大家開開眼。”
蔡京眼神在明遠臉上一轉,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便點頭應好,然後打開了這隻外觀精美的漆盒,將裡麵的東西取出來。
“哇——”
蘇軾距離蔡京最近,當即雙眼緊緊地盯著匣子裡的東西,發出一聲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