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另有個“大紅花”的彆名,花開勝火,而此刻戴著木槿花的史尚也是這樣一個熱烈奔放的形象。
與明遠寒暄兩句,史尚將視線從明遠身上移到了蕭揚的臉上,眼光中似乎有幾分笑謔。
明遠不知為何總想向他人解釋:這是我臨時收留的,絕不能與種師兄相比較。
但是話到嘴邊卻很正經:“這位是我的表弟蕭揚,字平山。幾個月前從北方投來我這裡,想要學做生意。揚哥,這位是史尚。”
史尚得知了蕭揚的身份,立即高高興興地稱呼了一聲“表郎君”。
——表郎君?
明遠與蕭揚相互看了一眼:表郎君就表郎君吧!
這時臉色蒼白的種師中扶著扶手從船艙裡出來——他的暈船症狀比較嚴重,並沒有因為“意誌的堅定”而有所好轉,見到史尚就蔫蔫地打了聲招呼。
“原來是種家二十三郎呀。”史尚笑著打招呼。
“我知道岸上有家藥房,製出一種蜜漬的烏梅,味道是那種……酸酸甜甜的。專門對症暈船的毛病,嘗過之後就再也不會頭暈,而且胃口大開,吃什麼都香……”
種師中雙眼一亮,竟當先躍上了通往棧橋的跳板,一溜小跑到了岸上,還回過頭來,衝明遠等人露出催促的模樣。
明遠忍俊不禁,對史尚道了一句謝,心想還是熟人能製得住這個小家夥。
而蕭揚麵對眼前的廣州港,早已驚呆。
他從未想象過,從杭州船行一月餘,所能抵達的地方竟如此溫暖。沒有凜冽的北風,也沒有如席的雪花。人們穿著單衣,甚至赤著腳,在河岸邊走來走去。
蕭揚也去過汴京,可即使是汴京,風物也與眼前的廣州如此不同。
無數高大的海船就這麼船首連著船尾地泊在珠江畔。船隻與船隻之間經常有小船經過,它們要麼滿載著漁獲,要麼正在船與船之間運送雜貨。
偶爾有美貌的船娘,將眼光轉到這邊,看見蕭揚這傻小子滿臉驚愕,忍不住嫣然一笑。
而蕭揚心中卻隻有滿心的震驚:大宋的官家,竟然統禦著一片南北差異如此巨大的土地,調和著治下百姓不同的風俗習慣。
“蕭郎君,請讓一讓!”
這時一名水手抱著一個用油紙包得整齊的包裹,從蕭揚身邊越過,順著跳板下棧橋,轉眼已經奔行在珠江岸邊的街道上。
史尚見狀便笑道:“東家,您這個法子還真厲害。如今走水路的信件也快了很多。”
明遠得意地笑笑:“確實還行。”
這是明遠改進“郵政”係統時想出的一個法子。
他在所有加入海商聯合會的海商們之中搞了一個“郵政聯盟”。這些船隻在抵達每一個港口的時候,都會將船上所攜帶的信件第一時間交給岸上的“郵局”。
郵局收到信件之後,會立即按目的地進行分揀。緊接著這些信件就會送上出港時間最近的一條船,駛往下一個港口。
這是史尚在往返南方之後向明遠建議的,而明遠也覺得很有道理。
船隻攜帶的郵件比較慢,不僅僅是因為水路較慢,而且也是因為每隻船進入一個港口時,需要補充淡水與柴薪,卸貨裝貨,有時還需要檢修船隻,耗時不少。
因此,如果信件抵達一個港口,就跳開這些繁瑣的流程,而是登上另一條馬上就能離港的船隻,那麼中間耽擱的時間就能少很多。
對於加入海商聯合會的海商們,帶一批信件都隻是舉手之勞,更何況他們有時自己也要與不同的港口之間往來聯係——方便他人,也就是方便自己。
“如今從杭州到廣州的信件,最順利的情況下二十五天就能到。”
二十五天,聽起來也很漫長,但是對於常年跑海路的人而言,這是一個非常令人振奮的成就。
史尚當即不再多說,將明遠等一行人迎至珠江邊上他精心挑選的休息駐地,先讓眾人都休息一下,適應一回平穩不會顛簸的地麵,又給種師中送去了專治暈船的蜜漬烏梅。
等眾人休息得差不多了,史尚才將明遠隆重迎去了他日常出沒的海事茶館。
進入海事茶館,蕭揚與種師中都驚訝不已:因為這裡的夷人海商比例超標,數量要比杭州海事茶館裡的多上好幾倍。
明遠卻像是見慣了這些似的,隨意招呼,又指揮長隨們將他隨身攜帶的貨物樣品從包裹中取出來,直接放在海事茶館的方桌上。
精美的樣品是招呼海商的最好方法。東西剛剛擺出來,立即有不同膚色、不同服飾的海商圍了上來。
他們說的語言也各自不同,但大多數都能說一點漢話。
另外,這間海事茶館裡還配了通譯,如果確實有需要,這些通譯會馬上上前。
明遠身旁,種師中對這些夷人見怪不怪。
而蕭揚卻滿臉驚愕之色,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小聲詢問明遠:“這些……難道都是南……大宋的屬國?”
明遠搖搖頭,也小聲回答:“並不都是——大多數國家都隻是有貿易往來而已。”
他這次隨船帶來的樣品,主要是自鳴鐘與懷表,每一件都用料昂貴,做工精美,幾乎令所有海商都睜大眼睛,屏住呼吸。有幸能夠近距離觀賞,甚至觸摸一下這些物品的海商大多麵露狂喜,然後趕著向史尚詢問價格。
明遠在一旁,穩坐釣魚台。
除了自鳴鐘與懷表,勞忠實的窯場最近新燒出的幾件“青花瓷”,也被明遠帶到了海事茶館裡。
很明顯,明遠並沒有將青花瓷貿易的期望全部寄托在韓慕華一人身上。他現在也想通過與夷人的交流,確認青花瓷的紋飾與器型應該向哪個方向發展。
這裡除了夷人海商,還有不少本地商人。他們早先就向史尚預定了江南一帶出產的藥材:雲母、槁本、茵芋、鬼臼、木鱉、地黃、牛膝、乾薑……
當史尚確認了東家已經隨船將藥物帶到,這些商人便笑逐顏開,神情與身體的姿態都明顯放鬆。
這一切都是蕭揚聞所未聞的,此刻他看著看著,凝眉思索。
明遠便小聲在他耳邊悄聲說:“天下之大,各地人們生存的方式各不相同,但有一樣是共同的——所依賴的都是自己腳下這片土地所帶來的資源,在此之上,再與人貿易,互通有無。”
“所以……”
明遠的聲音很堅定。
“靠劫掠和侵犯他人的土地,是根本行不通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