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在南禦苑的演武場裡,時時感到鬱悶與不甘。
適才他帶著手下幾名水軍精銳,在官家麵前演練火炮的發射,這些火炮發出的砲彈,都至少打出了八百步的好成績。
隻是南禦苑裡比不了水上。
蔡京的戰船在水上演武時,一發砲彈飛出,能夠激起高達數丈的水花,蔚為壯觀。可是現在在南禦苑裡,飛出的炮彈隻能騰起煙柱塵土……數百步之外,官家都不知看得清看不清。
蔡京偷偷抬眼看向天子的方向。
隻見上首禦座上的趙頊,臉上流露出喜不自勝的表情。而官家身邊站著的一名太監,身材高大,相貌堂堂,頦下有幾縷胡子——這副外表太過威風了,根本就不像是個太監。
蔡京一見那名叫童貫的太監就覺得不喜。
蔡京最喜吃獨食,不喜與人分功——而錢塘水師也確實是他獨力建起來的,若沒有他蔡京,明遠估計到現在都還在急急惶惶地四處求人。
然而就是這麼個由趙頊派去到地方上巡視的走馬承受,沒讓蔡京如願以償地獨占功勳,而是將沈括、吳堅等人都從杭州召來,並且帶來一樣連蔡京也未見過的火器,到這南禦苑來演武。
此刻軍器監的匠作官吳堅正在發號施令。
吳堅麵前有一支由軍器監下轄將校組成的一支三十人的小隊。這支小隊排列成三排,每排十人,每人手中都托持著一支長約兩尺五寸,形如竹管的物品。
遠處,京營禁軍士卒正在將靶子放到距離這個十五人小隊一百五十步的地方去。
沈括則在官家身邊輕聲慢語地解釋:這種火器叫做“火繩槍”,射程在一百五十步時,威力能夠達到極大值;士兵填彈和重燃火繩的最快速度是六十秒,平均速度則是八十秒……
官家趙頊一麵聽,一麵低頭盯著手中的一枚金殼懷表,是從沈括處“借”來的——如今大內之中,也隻有崇政殿放置了自鳴鐘,趙頊還未開始使用懷表。即便是大宋官家,也還需要慢慢適應“分”“秒”的概念。
蔡京一麵聽,一麵在心中冷笑:
要是軍器監真的想將這樣一種火器推行到軍中去,那是必定會被人笑的。
射程隻有一百五十步,填彈與發火需要幾十個呼吸的時間……這樣比下來,也就是普通弩|弓的效果,造價卻比神臂弓和床子弩要昂貴不少。
蔡京想得正美,那邊吳堅主持的演練已經開始了。
隻見列隊的士兵連環上前,第一排士兵將事先已準備好的火繩槍引燃發火,槍中的石彈伴隨著一聲聲爆竹般的響聲,飛出槍膛,紮在對麵的靶子上。
第一排士卒射擊完畢,立即向後退上兩步,開始飛快地重新填彈。
這時第二批士卒已經上前,瞄準、發射——隨後再退回上一批隊友們的身後。
待到第三排士卒將手中火繩槍的槍彈放出,原本已退在最後的第一排士卒已經重新上膛,點燃了火繩,可以隨時重新發射。
蔡京想:這些士卒們經事先訓練而形成的配合,有效彌補了火繩槍發射間隔時間長的缺點。但不管怎麼樣,射程上的缺陷是無論如何都彌補不了的。
這種火器,看起來也隻是比弓箭“稍好一點而已”。
一時間演練完畢,南禦苑的京營禁軍將被火繩槍射出的石彈打得七零八落的“靶子”取來,給官家趙頊過目。
坐在上首的官家趙頊頓時興致盎然地總結:“兵卒人數較多且訓練有素時,這火繩槍能堪大用!”
蔡京在一旁腹誹:明遠之啊明遠之,通過訓練士卒,竟然避免了天子給出“就這”的評價——他想到這裡,突然一凜:眼前明明隻有沈存中和那個匠作官吳堅,他卻本能地認為這是明遠的手筆——隻有明遠行事會是這種狡獪的風格。
然而沈括這邊的演示竟然還未完。
他這邊一道令旗遞出,場地內的京營禁軍立即又上前擺放了新的靶子。
這次的靶子,距離竟比剛才移出了一倍遠,距離演武的兵卒所在地竟有三百步之遠。
場中但凡不知兵士的文臣和普通士卒都不覺什麼,可但凡讀過《武經總要》的官員與將校,無不麵露吃驚:
畢竟在《武經總要》中,天下威力第一、射程第一的神臂弓,射程也不過在二百四十步,最遠可達三百步——
而軍器監中新製的火器,竟然要挑戰神臂弓的記錄了嗎?
蔡京實在是沒想到軍器監還留了這麼一手。他也同時意識到剛才軍器監第一次先拿出了“看起來平平”的火繩槍,不過是讓天子能先聽個響兒,有個參考對比的“參照物”罷了。隨後,天子能夠得到更大的“驚喜”。
這等操控人心之法——蔡京認定了,必然是明遠,一定是明遠,再沒有其他人。
果然,接下來的火銃演示,給天子帶來了莫大的驚喜。
這些火銃與火繩槍形製不同,不需要從銃口處填藥,而是可以從銃管後部推彈上膛,發火也隻需一扣扳機即可,燧石敲打火門,自動發火,引燃火藥,銃彈便從火銃口中呼嘯而出。
與此同時,火銃本身也會受到一重重重的反坐力。為此這火銃上專門加安了一隻木製的銃托,可以由士兵用肩膀抵住火銃的銃身,以增加穩定性。
三輪試射之後,三百步之外的靶子,得到了十發七中結果。
須知,神臂弓的演射,乃是以十發五中作為標準的。
趙頊見到這個結果,更加歡喜,大聲讚道:“不想朕的這軍器監,三年不鳴,如今便是一鳴驚人。”
他流露出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問沈括與吳堅:“有朕可以試試的火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