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全天下(1 / 2)

汴京皇城中,勤政殿內,官家趙頊收到呂大忠急報,當即召了幾名重臣入覲商議此事。

首相馮京此刻站在天子麵前,很有些戰戰兢兢,似乎背心都滲著黏糊糊的汗。他自知是守成之才,是天子為了緩和新舊黨之間的激烈矛盾,撫平朝堂上的裂痕,才提擢他做的宰相。

可誰能想到在自己的任期之內竟然遇上了這等大事——

遼國太子,換燕雲十六州?

天下竟會有這等好事?

馮京原本商戶人家出身,不用想也知道:便宜無好貨。兩國邦交應也是如此,越是誘人的條件,背後可能便藏著越是危險的陷阱。

但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燕雲失而複得的機會還有可能再出現嗎?

此刻馮京終於感覺到自己才具有欠——這麼大的事,他哪裡能夠決斷?最多隻能摳摳細節。

於是馮京轉向站在下首的呂大忠,命他將出使遼國的所見所聞,一切詳情,全部從頭說來。

呂大忠早有準備,事無巨細,將此次使遼的一切細節從頭到尾詳述一遍。誰知反倒又添了不少枝節,令人越發難以決斷。

但最後呂大忠奏道:“副使蔡京說此前他曾查到線索,遼國太子耶律浚,應當在宋境之中。因事情緊急,他來不及上表請旨,擅自做主,直接追蹤遼國太子的線索去了。請陛下恕罪。”

趙頊對此倒是無所謂的,揮揮手道:“事急從權,此事不必再提……但那遼國太子,真的在我大宋境內?”

遼國太子耶律浚於皇後蕭觀音蒙冤而死那年失蹤——此事遼國從來不曾大肆宣揚,但是曾經私下向各國打聽要人,所以幾個鄰國應該都知道。

但是耶律浚的確實行蹤卻從來無人能打聽得。

蔡京這次說他掌握了耶律浚的行蹤,勤政殿中君臣都很吃驚。

但趙頊的神色不止是吃驚,他眼中甚至流露出幾分狂熱——

這一刻,殿上大臣便全都清楚天子心中的傾向了。

——燕雲!

那可是燕雲啊!

教中華之人朝思暮想了百年,始終未能回歸正統的燕雲十六州——趙頊如今聽說,他竟有機會不費一兵一卒,就將此地收回,作為一名心懷大誌、一直想要光複故土的皇帝,趙頊怎可能不動心?

馮京心中一動,便想要順著趙頊的心意往下說。

他正要開口,不防呂惠卿先澆了一瓢冷水,隻聽這位副相開口道:“陛下,遼人狡詐,不可不防。萬一我國真的交出了人,對方卻又反過來責問我國,為何插手對方內事,甚至借此興兵,這又如何是好?”

趙頊一凜,也覺得有這個可能,臉色頓時一沉。

王珪這時也猶猶豫豫地開口:“此事若真是遼主召太子還朝,倒也罷了。但聽起來像更是魏王耶律乙辛自作主張,遼國太子一旦還朝,萬一遭逢不測,反倒是我大宋,會被賴上一個‘不義’之名。”

王珪說得很委婉,但是在座之人都能聽懂。

當年澶淵之盟,名義上宋遼兩國結為兄弟之邦,按輩分算,趙頊是現遼主耶律洪基的侄子,也就是太子耶律浚的兄長。如果耶律浚回遼國等同於跳火坑,那麼便是趙頊這個做人兄長的推兄弟進火坑……這,聽起來確實不太好聽。

這時,站在一眾宰執們下首的章惇開口了。此人曾平息荊南路的叛亂,因此被認為是有領兵經驗的“帥才”而被召上勤政殿商議此事。

隻聽章惇開口奏道:“遼人心思詭譎,耶律乙辛又是憑讒上位,的確不可不防。”

就在眾人都以為他說的會持與呂惠卿一樣的觀點時,章惇卻突然伸手比了一個像是刀鋒一樣的手勢,道:“如今既然已知遼國太子在我宋境,就應直接將其誅滅,對外聲稱是耶律乙辛故意所為……”

一時間,勤政殿上人人都白了臉。

誰也沒想到,章惇提的竟會是這麼一個提議——剛才王珪擔心送還遼國太子是“不講兄弟之義”,現在章惇提的,則完全是毫無人性,痛下殺手。

但是兩國交鋒,邊境爭端既在,又幾時需要講“仁義”了?

隻聽章惇繼續說:“遼主既然病重,聽到這消息或許就此大限到來,一命嗚呼。而耶律乙辛謀反之心則路人皆知,遼國境內各宮帳精兵必定不再聽憑耶律乙辛約束。”

“待到遼國境內內亂四起,我大宋再發兵,高舉為兄弟平叛之幟,大舉北攻,屆時不僅是燕雲,就連遼國上京,也未必不能納入我宋境!”

章惇說得擲地有聲,這大餅也是畫得突破天際,不止燕雲十六州,連遼國上京都畫到大宋版圖中了。

他話音既落,勤政殿中一時十分安靜,人人都被章惇描繪的情景震住,以至於無法接口。

趙頊沉吟片刻,覺得章惇這番進取之心確實是好的,但是未免也忒不靠譜。於是他抬頭問坐在宰執中末位的樞密副使王韶:“王卿所見是……”

王韶是勤政殿在座所有重臣中,所立軍功最重的。與王韶在熙河路拓邊兩千裡的功勳相比,章惇在荊南平叛那點功勞實在是不值一提。

因此勤政殿中所有目光都彙聚在王韶麵上。

王韶也頗為沉穩,衝上首趙頊那裡拱手道:“啟稟陛下,臣以為,近年來河北禁軍較少接戰,相比西軍少了曆練。若要與遼國騎兵精銳相抗衡,至少還需數年的練兵之功。”

王韶的精明在於,他完全沒有就遼國要求送回太子這件事發表意見;

他隻表達了一點:大宋的河北軍很弱啊,根本不堪一戰!萬一此事不成,大宋既未能謀得燕雲,又惹來遼國鐵騎南下——屆時天子用什麼來防禦。

事實也確實如此。大宋北方的軍隊,因為多年來與遼國沒有大規模的戰事,且不說軍紀懈怠軍心萎靡這些,但是吃空餉和軍糧虧空,就夠他大宋天子頭疼一陣的。

而大宋西軍因為多年來與黨項人你來我往,戰鬥力一直保持在中上水平。如今熙河戰略成功,西軍士氣正盛,是河北禁軍根本不能比擬的。

王韶一言出,眾人便都沉默了。

趙頊也知茲事體大,不能草率決定。

想了半天,趙頊想起了馮京,偏頭問:“首相是何意見?”

馮京並沒有什麼意見,使起忽悠大法,隻說此事必須謹慎雲雲,其實什麼都沒說。

趙頊聽了,心下不喜。

他以前習慣了有王安石在身邊。縱使他與王安石君臣有時意見不同,但王安石在任何事上都有自己明確的政見,與馮京的風格截然不同。

至此趙頊也終於對自己親手拔擢上來取代王安石的首相有些煩了,便道:“那朕是否應當修書一封,往江寧去問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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