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大忠與明遠的大宋使團,一旦離開上京,立即晝夜兼程。他們換了一條大宋使團甚少選擇的道路,沒有直接向南,而是轉而向西,直抵宋遼兩國邊境。
種建中帶著五個步兵指揮和一個騎兵指揮在宋境處等候迎接,令明遠吃了一驚。
“種師兄,這裡也是陝西路的地界嗎?”
明遠記得種建中的官職是陝西路副都總管,但是這裡好像更靠近河北路。
“這本是折可適的地盤,我與他臨時換防了。”
——臨時換防?
明遠心想:這樣也行?
“秦少遊送了急信過來,說隨時準備將你們從遼人手裡搶回來。”
原來是秦觀——明遠想:必定是職方司在遼國的消息渠道打聽到了遼國境內的最新動向,送了急信回宋境,要邊軍想辦法接應使團,好讓他們能夠平安抵達。
遼人那裡,一定有很多勢力對他們虎視眈眈,想要給使團來個下馬威,好為新帝立威吧。
畢竟新登基的遼主曾經在宋境內住過不短的時間,此刻遼國國中上下恐怕都在擔心這位遼主上位之後與南朝“過於親善”,事事遷就南朝。
說話的時候,種建中目光灼灼,隻管盯著明遠。他那對眼裡寫滿了緊張與關切,明遠突然有種感覺——如果他和呂師兄再晚回來一步,種師兄很可能會率軍犯界,孤軍深入,直殺入遼國境內,哪怕惹來兩國交兵他也全不在意。
這時明遠身後,呂大忠的車駕隆隆地駛至。明種兩人這才各自收回了糾纏在一起的目光。
明遠去扶呂大忠從大車上下來。呂大忠扶著腰道:“可憐我這一把老骨頭,晝夜顛簸的……要不是明師弟事先給著車駕上安了減震的彈簧,我這一路回來怕是要被震傻嘍。”
種建中不敢再多對明遠說什麼,趕緊下馬,與明遠一道,扶著呂大忠在原地走了幾圈,舒活血脈,然後再陪他慢慢回到宋境這邊守軍的臨時營地。
在這裡,種建中才有機會聽明遠說了遼國上京所發生之事。
“太冒險了,太冒險了……”
種建中一麵想象著遼主金帳內的險象環生,一麵後怕。他額頭上爬出一層淺薄的冷汗,眼神卻滿是責怪,狠狠地瞪著明遠,像是恨不得要把明遠一口吞下去。
明遠頓時有點心虛——畢竟他以前答應過種建中,自己打算置身事外的。
而呂大忠一顆心總算放下,樂嗬嗬地坐在帳中喝起燙好的酒,還大讚種建中師門情深,為了自己師兄弟,親自到邊境上相迎。
呂大忠可不知道,當他酒足飯飽,轉身回自己帳中休息的那一刻,種建中就已經將明遠緊緊攬在懷中,將明遠的額頭摁在自己的頸窩裡。
“師兄這裡真安全啊!”明遠忍不住想。
他心情一好,便開始逗種建中:“此前我還在想,萬一我遇到什麼不測,師兄怕是要直接殺到大遼上京,找那耶律浚算賬……”
他話還未說完,已經被人用手按住了嘴。
“不許你說這樣的瞎話……”
變了調的聲音傳出來。
“當時少遊送訊息過來,我真是怕,怕到了極點……”
“小遠啊,若是真的這麼一去不回來,我這餘生,怕就要在追悔裡度過。”
明遠聽種郎說得真誠,反手也抱住了種建中。
不過他奔波一路,此刻也疲憊到了極點,竟然在這片溫暖中沉沉睡去,睡夢中,就隻感到有人為他蓋上厚實的毯子,然後又在他額頭上親了親。
*
使團抵達宋境之後,天子急召,命呂大忠與明遠火速回京。
無奈,呂明兩人隻能繼續晝夜兼程地趕路。不過等到兩人南下過了大名府,明遠的車馬行就已經安排好了臥鋪馬車,讓這兩人能夠在車中休息,不至於太過勞累。
就這樣,明遠跟著呂大忠一路回到汴京,抵達京中時已是臘月,百姓們正在忙年,汴京城的街道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街道兩側都是販賣年貨的小販,有些狹窄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外地官員回京理應先回宣德門登記。呂大忠與明遠原本打算去過宣德門就回城南驛館休息一陣,明日再陛見的。
誰曾想秦觀竟候在宣德門,一見到呂大忠與明遠,連忙召這兩人入宮陛見,竟似一刻也不能耽擱。
於是明遠跟隨呂大忠入覲。兩人在勤政殿外才得到消息,天子暫時隻召見呂大忠一人。
明遠隻能獨自一人候在勤政殿外,於臘月的蕭索寒風中獨自等候。
但明遠不擔心寒冷,他有1127號暖爐,召之即來,轉眼間,一枚式樣古雅,表麵雕飾著大食數字紋樣的銅手爐就落在他袖中,幫他抵禦這冬天裡徹骨的寒意。
從明遠的角度,能夠稍稍瞥見勤政殿內的情況——呂大忠的情況貌似也不大好,呂師兄一把年紀了,一進殿就跪倒行禮,遲遲沒有平身,還時不時地叩首,似乎在請罪認錯。
明遠心想:不會吧不會吧,這趙官家,不會這次沒拿下燕雲就真的這麼失望吧!
他與呂大忠一路上反複推演過:如果當初任由耶律浚被耶律洪基殺死,對大宋而言,結果可能會糟糕上百倍千倍。
不久,明遠發覺身邊無聲無息地出現一人,身材高大,相貌俊美,神色間全是傲氣。
——章惇。
章惇陰沉著一張臉在明遠身邊出現,與他並肩而立,看起來並不像打算與明遠有所交流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