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簡玉紗將要入營,這件事竟成了閔恩衍的安眠湯,叫他難得睡了一場好覺。
早晨二人洗漱的時候,簡玉紗瞧見“自己”臉色好了些許。
外頭天還沒亮,順著紅燭往外望,菱形窗欞切下一張青藍的天,如暈開的彩墨籠一層朦朧薄紗,清雅寥廓。
簡玉紗與閔恩衍各自梳洗。
閔恩衍為了節省出吃早膳的時間,隻穿衣梳頭,其餘全部省略。
簡玉紗起得夠早,時間尚足,不緊不慢穿上五軍營士兵的服飾,她套上織金罩甲,足蹬軟香皮,頭戴翼善冠,已經穿戴得差不多,還剩下腰間的紫絨絛未係。
她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審視著“自己”望,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其實她本身在女子之中算高挑,比閔家任何一個女眷都高,但是在男人麵前,終究還是顯得纖弱。
簡玉紗低著眼皮兒瞧閔恩衍,她吩咐道:“過來,給我係上。”
她將紫絨絛遞過去。
閔恩衍下意識接了,熟稔地係在簡玉紗腰間。
簡玉紗瞧著“自己”微微彎腰係紫絨絛的模樣,腦子裡蹦出“柔婉順從”四字。
原來男人是這樣看待伺候自己的女人。
而閔恩衍從前看待她,恐怕隻比“柔順”更下作,或許隻當她是一尊物件擺在閔家主母的位置上,否則也不會朝三暮四,喜新厭舊。
簡玉紗心中愈發厭惡閔恩衍。
閔恩衍替簡玉紗係完紫絨絛,後退一步打量著她,人靠衣裝,簡玉紗現在的確當得起“豐神俊秀”四個字。
不知怎的,他明明是看自己的臉,卻隻從“自己”的瞳孔裡,看到了“簡玉紗”。
閔恩衍眉心一跳,臉頰微紅,催道:“快吃飯吧,時候不早了,遲了軍營裡的把總要責怪。”
丫鬟送了早膳進來,二人一同進食。
眼看著天要亮了,閔恩衍邊吃邊奇怪道:“今兒怎麼無人來催?”
往天柳氏的人就像催命鬼一樣。
閔恩衍當下大喜:“玉紗,想來是我母親立完規矩了!”他念幾日佛,口頭禪都變了,又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總算熬過了。”
簡玉紗哂笑不語。
閔恩衍喜上眉梢,瞧著她問:“玉紗,你笑什麼?”
簡玉紗淡聲道:“我笑你高興得太早。”
閔恩衍冷哼道:“我比你了解我娘,她終是內心良善之人。”
簡玉紗順著他的話說:“對,你娘善良。她若不善良,你也不會挨餓,不會罰站,不會擺出一副身在水深火熱的樣子。”
閔恩衍已經看到曙光,他挺直腰杆子嘴硬回道:“新婚幾日一過,她便好了!你總是心懷芥蒂,如何能跟她和睦相處?”
簡玉紗懶得跟閔恩衍多費口舌。
閔恩衍還以為簡玉紗默認他的話,心情也好了些許。
二人出院門後,
一同去了安順堂請安。
柳氏知道“兒子”離家前,要來告辭,便早早起了在廳裡坐等。
簡玉紗一到,柳氏便露了笑臉,又是替她整理衣裳,又是叮囑她仔細身體。
閔恩衍在旁邊衝簡玉紗挑眉示意——瞧瞧,我就說我娘心地善良。
簡玉紗不做理會,向柳氏告辭。
柳氏捏著帕子送簡玉紗出門,跟在她身後追著說:“恩衍,若營裡管得寬鬆,晚上還是抽空回來一趟,營衛裡比不得家中,到底還是家裡照顧周全些。”
閔恩衍所在的營衛駐紮在京內,承平伯府在京城內城,從府裡騎馬趕去營中,要不了太久。
營中五日才有一休,柳氏惦記兒子,閔恩衍亦不是艱苦守紀之人,經常隔兩三日想法子擅自離營。
簡玉紗卻同柳氏道:“營中有營中規矩,我若偷行苟且,沒被人發現便罷了,但凡鬨開了,整個閔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柳氏唬得一愣,訕訕道:“你說的對,是為娘眼皮子淺了。”
她又欣慰地緊抓簡玉紗的手,淚眼盈盈地說:“恩衍,你果真長大了,不枉娘辛苦拉扯你長大,你曾祖父在天有靈,必然會保你重振門楣!”
簡玉紗拂開柳氏的手,說:“我走了。”
柳氏忙不迭點頭,心想著“兒子”五天後才能回來,一路追去安順堂大門前,眼巴巴看著人遠走得背影都沒了,才扭頭回院子,和“簡玉紗”清算。
閔恩衍尚不知風雨將至,眼浮笑意,隻等柳氏打發他回去早些歇息。
柳氏拉著臉,嘴角沉著,目光陰狠地剜閔恩衍一眼,道:“跟我來祠堂。”
閔恩衍笑容僵在臉上,疑惑道:“去祠堂?”
閔家祠堂,除祭祀或家中人生死嫁娶大事,一般不開,好端端去祠堂作甚?
閔恩衍莫名起一身雞皮疙瘩,拖著沉重的步子去了祠堂。
一到祠堂,閔恩衍傻眼了。
四個粗使的婆子,膀大腰圓,齊齊立在祠堂裡,個個瞪著圓眼睛上下打量他,似庖丁解牛,隻片刻工夫,便知道他身上哪裡適合下刀。
閔恩衍一激靈,頭皮都是麻的,他小心回想著昨日的表現,明明不曾有半點錯處,柳氏甚至賞了他兩塊糕點墊肚子,緣何會請四個婆子恐嚇他?
且看這四個婆子,早早候在祠堂,顯然是柳氏早有吩咐,那為何早上不發作?
閔恩衍想不透,隻亦步亦趨跟在柳氏後麵,戰戰兢兢問道:
“母親,這……”
柳氏不理他,自顧上一炷香給死去的老伯爺,掩麵泣道:“伯爺,妾身平生沒有一件事對不住你,隻恨娶了個目無尊長的兒媳婦,今日便借列祖列宗的麵,一訴妾身心中委屈。”
閔恩衍急得跳腳,他這些日還不夠忍辱負重嗎?!
他大喊道:“母親,我幾時目無尊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