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燁當然也沒想到竟然能在這兒碰到“閔恩衍”。
他認完了臉,將冊子還給秦放。
秦放自覺領著冊子退開。
袁燁負手而行,在眾兵士麵前走來走去,他突然停在三號麵前,低頭看著對方的鞋說:“鞋挺新的,繡工不錯,兜鍪將士栩栩如生。”
三號紋絲不動,高聲道:“報,鞋是我娘給我做的!”
袁燁抬頭笑了,卻很快又斂了笑,右腳狠狠踩在三號的鞋麵上,不輕不重地拍著三號兵士的臉頰說:“還挺自豪?這是在軍營,不是在你家後院,彆一天到晚你娘你娘的。”
“噗嗤——”
八號笑出聲,袁燁走到八號跟前,掐著八號的臉,輕皺眉頭說:“又一個沒吃夠奶的?要不要我去奶|子府裡給你找個奶|娘?”
其餘兵士更想笑,這回卻根本不敢笑。
簡玉紗站在旁邊,沒有任何表情,是一尊合格的石像。
袁燁放開八號之後,走到簡玉紗麵前,直視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移開視線,繼續往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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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燁一邊走,一邊朗聲說:“我是你們的騎射教練,從今天開始,你們在我這裡,沒有名字,隻有編號。你們也不用知道我的名字,叫我教練就夠了,如果要和近戰教練加以區分,就叫我騎射教練。我說清楚沒有?”
他的嗓音經福建的海風吹拂過,沙啞,粗糲,混合著海麵的波瀾壯闊,給稚嫩的兵士們彆樣的壓迫感。
二十兵士肅然道:“清楚了!”
“我跟你們第一次在營裡見麵,不像秦隊長那麼熟悉你們的能力,所以今天上午先由我檢查一下你們的基本能力,以後你們下午的時間屬於我,我什麼時候到,你們就得什麼時候到。沒有人可以在我這裡遲到,遲到就意味藐視上級,意味著挑釁我!我說清楚沒有?”
“清楚了!”
“如果這是在戰場,我
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兵,可這是在營衛,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成為我的兵。我會拿出看家本領教你們騎射,但是我不會費儘心力扶爛泥上牆。如果你是個被人瞧不起的爛人,請你安心做好爛人,不要找我問為什麼!不要在我眼前晃!不要讓我聽到你的聲音!我說清楚沒?”
“清楚了。”
“大聲點!”
“清楚了!”
袁燁交代完他的看重的要點,打了個手勢,和秦放一起,把兵士們帶去
了更開闊的騎射場地。
馬廄的後勤兵,已經牽了五匹戰馬過來,每一匹馬的紅棕毛都很順滑漂亮。
袁燁和秦放親自去檢查了馬匹,兩人對視一眼,袁燁勾唇笑說:“今年的戰馬養的不錯。”
秦放說:“是我們隊一個兵士他爹負責養的,這兩年戰馬考核成績也都很好。”
袁燁有點兒興趣,問道:“他叫什麼?”
秦放說:“陸寧通,和閔恩衍私交不錯。”
袁燁頓時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兩人走到二十兵士麵前,秦放指揮著二十人成四列,五人一組。
袁燁和第一列的人說:“以你們最後入林的騎馬需求為標準,隻要能正常駕馭戰馬就行,不用學習其他花哨東西。所以很簡單,每個人騎馬跑一圈,聽哨聲行動,上馬!”
第一列的兵士,迅速上馬,動作整齊劃一,流暢自然。
袁燁點著頭,跟秦放說:“這一列還行,有點兒兵樣子。”
秦放嘴角懸著淺淡的笑意,說:“是還行,不過和咱們那會兒比,還是差了點。”
秦放今年二十五歲,十年前和袁燁是同一批入營的兵士,倆人曾經在一個班裡待過,惺惺相惜,關係還不錯。
袁燁想起年少的時光,臉色柔和了些許。
秦放看袁燁一眼,問道:“今年怎麼想著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要福建待到三十歲。”
袁燁吹哨命令兵士開始騎馬,隨即漫不經心地說:“回來辦點事兒。”
秦放好奇道:“你回來才幾天就入營了,事兒辦妥了?”
袁燁搖搖頭,眼神冷淡了許多,說:“沒妥,遲了一步。”
秦放沒再細問他的私事兒,“後麵怎麼打算?一直留在幼官舍人營?”
袁燁的眼睛,沒有離開過一司兵士的身影,他目光跟隨兵士的背影不斷放遠,他說:“在想,這半年就先這麼著吧。”
秦放點點頭,沒再說閒話,和袁燁一起看著兵士們騎馬奔跑。
一司兵士回來後,沙場塵土飛揚。
秦放與袁燁站在黃色的沙土裡,抬頭看著兵士們,也隻有這個時候,將士才會抬著頭看兵士,看每一個兵士的下巴,看每一個兵士高高在上的樣子,看著看著,就好像看到他們以後也成為將士的樣子。
袁燁揮手示意兵士下馬,又示意第二批兵士上馬。
哨聲響,馬蹄聲起,六號到十號兵士,騎馬前奔。--
簡玉紗用中等水平,和其餘四個兵士齊頭並進。
袁燁盯著簡玉紗的後背,皺起了眉頭,他問秦放:“這一批兵士裡,你最看好哪一個?”
秦放也看著簡玉紗,他道:“就他,你看的那個。”
袁燁擰著眉頭問:“閔恩衍?”
秦放頷首道:“他很不錯,考核的時候,把紅腰帶打跪了。”
袁燁眉頭舒展不開,他壓低聲音,道:“我聽說</p考核的時候紅腰帶換了人?”
周圍空曠,說話不會被人聽到,秦放告訴袁燁:“是的。但是那人也很不錯,閔恩衍能打跪他,可以了。”
袁燁心情複雜,他看著“閔恩衍”和其他幾個兵士同時調轉馬頭,步伐沒有超出其餘幾人半步,瞥了秦放一眼,說:“你眼光變差了。”
秦放回話道:“是你自己說騎馬差不多就行了,我看他就夠差不多了。他近戰很厲害,我還不知道是不是他對手。這回評選優秀兵士,他有望拿旗。”
袁燁嗤笑道:“拿旗又不是光靠近戰能力,考的是綜合能力,腦子不好使的人,力大無窮也就是一頭大力氣的豬。”
秦放篤定道:“他不蠢,以後你就知道了。有勇無謀是蠢,有勇有謀就不是蠢。”
袁燁期待道:“好,我待會兒看看他射箭怎麼樣,要是箭都射不好,他一入林就沒機會了。”
考核規定,入林之後不可以射人,但是可以射馬。
林子深廣,沒有馬匹,光靠兩條腿走路,日落西山也未必找得到旗幟在哪裡。
沙場上,第二列騎完馬,第三列兵士跟著哨聲上,最後便是第四列。
直至全部兵士騎完馬,重新入列,袁燁才走到兵士麵前,讓他們去靶場。
還是五人一列,每人十支箭,以靶心為命中率標準。
第一列,命中率皆在六成以上,彭行謙很出挑,中了八支箭。
第二列,命中率皆在四成以上,簡玉紗中了四支箭,恰恰墊底兒。
第三列,命中率四成居多,隻有一人命中三支。
第四列,命中率三成和四成,一半一半。
袁燁挑眉問秦放:“這就是你說的很不錯?”
秦放:“……”
他沒想到,“閔恩衍”射箭能力居然這麼差勁。
袁燁拍拍秦放的肩膀,說:“眼睛放敞亮點,彆逮住一個優點往死裡看,決定一個人能走多遠的,從來不是他最大的優點,而是他的缺點。”
秦放憋了半天,琢磨起簡玉紗在他訓話的時候問的問題,將信將疑的開口:“我覺得他是裝的。”
袁燁看著秦放像看傻子似的,抱臂笑道:“怎麼十年過去了,你還是那麼天真。”
秦放越想越覺得這像是“閔恩衍”乾得出來的事兒,他肯定道:“是真的,他就是裝的。”
袁燁沒再跟秦放倆爭論,他走到兵士麵前,同眾人說:“馬騎的都還湊活。訓練時間
太短,抓重放輕,以後騎馬我就不特彆訓練,覺得需要加強的,自己私下加強,場地隨便用,往後每天下午,靶場集合。下午見。”
說罷,他便優哉遊哉地走了,和來時沒兩樣。
秦放把兵士們帶回沙場,暗暗歎了口氣。
有兵士道:“報。”
秦放站在沙坑裡,低頭看著地上的沙,“說。”
兵士問:“騎射教練說下午見,到底是什麼時辰見。”
秦放
看著大家說:“以我對你們騎射教練的了解,你們最好吃飽了飯就來。”
兵士們麵麵相覷,這也太早了。
秦放大致思考完訓練方案,便吩咐道:“都到沙坑裡來,自由挑選對手,一對一。”
大部分兵士迅速找到夥伴,一起走到沙坑裡。
秦放看著簡玉紗說:“你過來。”
簡玉紗走過去。
秦放凝視著簡玉紗,道:“我鄭重地問你,你射箭真的那麼差嗎?說實話。”
簡玉紗沒說謊:“不是。”
秦放:“那你為什麼?”
簡玉紗:“為了最後的勝利。”
秦放:“你想輕裝上陣?”
簡玉紗:“是的。”
秦放:“……”
真給他猜中了。
秦放無言以對,往年不是沒人這麼想過,但沒人這麼乾過,因為少的資源,意味著被動,除非兵士有絕對的取勝能力,否則沒兵士有勇氣這麼做。
秦放很高興,他真的高興。
兵者詭道,一個腦子靈活的兵,比死腦筋的兵,要更優秀。
很多戰役都是出奇製勝。
秦放相信“閔恩衍”自己有主意,他便不再多說。
簡玉紗卻還有話想問,她問秦放:“秦隊長,請問你和騎射教練曾經是同袍嗎?”
秦放點頭,說:“我們同一年入營。”
“十年前有優秀兵士評選嗎?”
“有。”
“你們拿了名次嗎?”
“拿了。”
“什麼名次?”
“我第三,他第二,加第一。”
秦放解釋說:“他是曆屆以來,唯一一個網羅第一名和第二名的人。”--
簡玉紗點頭:“好。”
秦放不懂,“什麼好?”
簡玉紗說:“我要同時拿第一、第二、第三。”
秦放:“……”
他又想勸勸這位,把目標放實際一些。
入營這麼多年,秦放帶過不知道多少個兵士,新兵裡,袁燁是他見過個人能力最強、進步最快的兵士,沒人比得上袁燁,就目前來看,“閔恩衍”也無法跟袁燁相比。
簡玉紗沒多說彆的,她入了沙坑,和落單的周常力組隊。
袁燁和簡玉紗的驕傲與生俱來,她感激他最好的方式,便是將更優秀的自己呈現給他
看,儘管他不知道是她,但他也一定希望,她嫁的男人還不錯。
在無法擺脫困境之前,簡玉紗不希望袁燁為她擔憂,哪怕是營造出讓他安心的假象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陸寧通:我今天還是你們的寶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