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那一瞬間,白飛鴻什麼都聽不到了。
無論是旁人的驚呼,還是難以置信的悲鳴,亦或者是衝她而來的焦急呼喚,全都無法進入她的耳中。
她的眼中,隻餘下那柄破空而來的魔劍。
隻一劍,便斬下昆侖墟瑤崖峰主的頭顱。
隻一劍,便帶來無可轉圜的噩夢。
這樣的魔劍,前世今生,她也隻見過一次。
而那一次,便摧毀了她整個天真蒙昧的少女時代。
那一劍的恐怖,如同它的主人一樣,深深地烙印在她的靈魂之中。在看到這劍光的一刹那,便摧枯拉朽一般喚醒了所有深埋的回憶。
伴隨著貫穿神魂的戰栗,那個名字湧到了她的唇邊。
“——雪盈川。”
白飛鴻喃喃。
轟!!!
劍光墜地的瞬間,天地為之動搖,風雲為之變色。那一劍的餘波是如此的強大,大地在瞬間龜裂開來,深深的溝壑如蛛網一般向著四麵八方擴散,大地震顫,山嶽動蕩,血色潑天。
而後,甚至沒有給他們任何反應的機會,悲痛的時間——魔劍的主人,降臨於此。
大地也要在他的足下發出悲鳴,漆黑的魔焰衝天而起,將那道紅衣的身影映照得如此模糊,卻也如此駭人。
無論是誰,也不曾領教過如此濃烈的魔息。那魔息的純度太高,令在場之人幾乎窒息。如有實質的魔息在他周身凝成了黑色的火焰,烈烈燃燒,那懾人的威壓壓在每一個人頭上,如同一記重錘,重重擊打在每個人的心頭。
就連身懷龍血的雲夢澤,也不由得在這樣的威壓之下搖晃了一下,他麵色微微發白,神情艱澀。更不要提其他人,每一個都是麵色青白,喉頭微動,格外艱難地挺直了脊背。
常晏晏修為尚淺,扛不住這樣的威壓,登時嘔出一口血來!
“到我後麵去。”
白飛鴻壓下胸腔中翻騰的血氣,擋在常晏晏身前,又向搖搖欲墜的小師妹伸出手來,渡了一道真氣過去。
一隻帶著血的手牽住了白飛鴻的衣角,她低下頭,卻看見阿玉姑娘布滿鮮血的麵龐。
“怎、怎麼回事?”
阿玉七竅出血,剛一開口,便嘔出一大口血來,她茫然地張大眼睛,環顧四周,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會這樣……白仙子、怎麼會……”
目之所及,皆是屍山血海,人間地獄。
凡人之軀,根本無法承受得住如此凶暴又雄渾的魔息。
更何況來人降臨之時所攜帶的暴風與烈火。轉瞬之間,便將這方祥和的村落化為了地上的煉獄。
滿地滾落的都是被壓成血泥的屍體,雖然仍能聽到幸存的村人斷斷續續的哭喊與慘嚎,但從那微弱的聲息之中,可以想見,他們已經命不久矣。
便是白飛鴻這一行的修真者,也在這樣駭人的魔息之前,感到無法呼吸。
白飛鴻彎腰扶起阿玉姑娘,催動回春訣,止住她全身的出血,阻止內臟的傷勢繼續擴散。她不由得垂下眼,無聲地咬緊牙關。
若不是她先前所贈的護身符攔了一攔,恐怕阿玉也會當場斃命。
但帶著符籙的阿玉尚且如此,她不願去想,其他村民還能不能保住性命。
她抬起頭,深深地、深深地注視著那道赤紅的身影。在搖曳的黑焰之後,那個人一如她昔日噩夢中那般,分毫未曾改變。
“魔尊……雪盈川!”
劍閣長老青著一張臉,帶著幾分難以置信,喚出來人的名字。
“嘰嘰喳喳的煩死了,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紅衣男子露出些許不快的神色,自地上拔出自己的魔劍,信手一揮,甩去劍上的血珠。那血珠灑在已被染成血紅的土地上,濺出一道斜飛的紅痕,如同枯筆飛白。
然而,就連鮮血的赤紅,也要在他的紅衣麵前敗退。
和常人對魔尊的印象不同,雪盈川生得並不高大,與白飛鴻曾見過的煩惱魔比起來,他甚至稱得上纖細單薄,幾乎有些少年氣。他生著一張格外美麗的麵龐,姣好若女子,可那雙被魔氣所侵染的眼瞳卻是血紅的,審視著他們的時候,無人能不感到膽寒。
雪盈川的目光逐一掃過他們的麵容,落在天魔臉上時,他稍稍揚起嘴角,勾起一抹頗為興味的弧度。
“因為你一直沒來聚會,我就說過來看看情況,沒想到啊沒想到,敖焱——”他的話音裡甚至有幾分孩子氣,“堂堂真龍,我們的天魔大人,居然被幾個小輩給搞得這麼狼狽啊。”
天魔氣得龍鱗都要爆出來:“你、你——你到底是來看熱鬨的還是來救我的!”
“當然是來看你熱鬨。”雪盈川提著劍,又環視了一圈,最終目光落在荊通身首分離的屍體上,“昆侖墟瑤崖峰主——也難怪你會這麼狼狽了,真應該把巫真也喊來,一次能看兩場樂子,她應該會很高興的。可惜,她說對你乾的蠢事沒興趣,不肯同我來。”
“巫、巫仙子沒有來嗎?”天魔顯而易見的鬆了口氣,扭過頭去,“比起這個,你還不趕緊給我把捆龍索解開!勒死我了!”
“我覺得你這樣挺好的,繼續保持,也方便我一會兒提你回去,給他們都看看熱鬨。畢竟,你這麼好玩的時候可不多。”
雪盈川事不關己地站著,笑容裡帶著近乎天真的殘忍,冷酷到了極致,反而顯得純真。他提著劍,將目光落在了正一臉戒備擋在幾個小輩麵前的劍閣長老身上。
“嗯?這個劍意——你是蜀山門下?”
準確來說,雪盈川的目光落在了劍閣長老的刀上。秀美的雙目微微眯起,隨機,麵上浮現出一抹輕慢的笑。
“名刀‘晨雁翎’,雖是一把好刀,但跟著一個老頭子,難免染了幾分暮氣,可惜了。”
張真人到底是久經沙場的老者,全然不為這評價所激,他沉著臉,稍稍向前一步,將幾名弟子擋在身後,用傳音入密對他們下了命令。
“雪盈川實力強勁,一會兒我拖住他。你們幾個趁機展開傳送法陣,返回昆侖。”
在場諸人,幾乎都瞬間明悟到這是一個多麼悲壯的決意,戴鳴幾乎一瞬間就紅了眼眶,但還是咬緊牙關,硬生生掙出一個“是”。
白飛鴻的目光落在雪盈川身上。
雪盈川,比起這個名字,人們更願意喚他為——血盈川。
眼前這個人,入魔當日連屠十城,沿途江河都被血染得通紅,無數屍體漂浮其上,慘不忍睹。其間慘狀,當真是伏屍百萬,流血千裡。
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這個人想試一試,自己一次究竟能殺多少人。
其後,他便接連擊敗四魔,以絕對的強橫實力,登上魔尊之位。
麵對著這樣可怖的對手,張真人深吸一口氣,猛然將劍意灌注於晨雁翎之上,隻見刀光流轉,爆發出剛猛至極的戰意。
“蜀山劍閣張冽,伏虎刀法,還請魔尊領教!”
伏虎刀法走的是大開大合的路子,而張真人這一刀,凝聚了他畢生所學,極為迅猛,極為精純,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僅僅一式,便可見歲月風霜,可見滄海桑田。
這一刀揮出,便是山崩地裂也不會回還。張真人知道,他的機會隻有這一瞬,也隻有這一刀。
為此他聚精會神,絕不容許一絲一毫的差錯,勢必要以這一刀將雪盈川拒於九尺之外——唯有如此,方還有一線生機!
然而,和全幅心神都用在戒備上的張真人不同,雪盈川的麵上,卻浮現出一抹輕蔑的笑意。
那是篤定於——自己已經贏了的笑意。
“我還以為老頭子的看家本領能有多了不起。”
雪盈川隨意似的一揮手。
“不過如此。”
無論是迅猛淒絕的劍意,還是殺意凜凜的名刀,亦或是蜀山劍閣的長老,均被這隨意似的一劍攔腰截斷。
鮮血潑天而起,而那一劍依然去勢不減,駭人的劍意來勢洶洶,直直衝向他們而來!
“錚——”
“——鏘!”
第一聲,是寶刀與劍意相擊的鳴響。在拚儘最後的修為擲出那一刀之後,劍閣長老方才圓睜著雙目,在自己的鮮血之中咽了氣。
第二聲,則是長|槍與劍氣相撞的悲聲。雲夢澤持槍擋在白飛鴻麵前,硬生生攔下了那一道直奔眾人而來的劍光。
儘管隻是強弩之末的餘勢,仍是震得雲夢澤渾身一顫,須臾,鮮血從他唇邊湧出,在慘白的肌膚上拖曳下一道觸目驚心的紅。
即使身懷龍血,到底還是少年人。便是雲夢澤,硬接下這一劍的餘韻,也還是付出了難以想象的代價。
在劍勢終於散儘之後,雲夢澤高大的身軀顫了顫,終究是倒了下來。
“阿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