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利刃入體的瞬間,雪盈川忽然想起了些許往事。
他已經有很久沒有想起過去。
過去於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他出生於一個平常的凡人家庭,雖然聽起來很荒謬,但雪盈川的確是有爹娘的。
父母的樣子早已是記不清了,隻依稀記得,他們不過是一對再尋常不過的凡人夫妻,偶有磕碰,但仍是恩愛的。他們也從未虧待過他,將他養到了弱冠之年,直到他被雲遊路過的散修看中了根骨,收入門下。
後來他們怎麼樣了?
雪盈川並不關心,也沒有去探尋。以凡人的微末壽命,恐怕早就已經連墳塋都在歲月中消失了吧。
在散修門派裡的日子也乏善可陳,至少在他看來,沒有什麼值得去記憶的事情。他學到了本事,便拜彆山門,入世曆練。
並不像許多凡間話本後來對他的描繪那樣,雪盈川並沒有背負什麼血海深仇,也不曾處處受人迫害,縱觀往事,能夠把他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傷痛,他一件也沒有經曆過。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事情讓他變成現在這樣的話——
——在利刃入體的瞬間,雪盈川忽然想起來了。
的確,曾經有過那樣一件小事。
究竟是遇到了來殺人奪寶的魔修,還是心術不正的正道修士,事到如今他早就記不清了,但他仍記得,對方那種令當時的自己頭皮發麻的強大,以及——將對方斬於劍下的刹那,他所感受到的爽快。
酣暢淋漓,痛快至極。
什麼美酒與美人,都無法與那一刹那的感觸相比。他曾經在最好的酒樓之中最美的女人懷裡,豪飲最醇厚的美酒直至酩酊大醉。但那種經曆與那一刹那的愉悅相比,簡直不值一提。就像一杯寡淡無味的酒。
嘗過烈酒的人,便再也無法忘卻那美酒的滋味。
雪盈川一定就是在那個瞬間,理解了自身真正的**,也理解了自己的一切。
從此之後,他棄絕正道,在追尋殺戮與淩丨辱的歧途之上一去不回。
——自那之後,到底過去多少年了?
雪盈川並沒有無聊到會去計算那種東西。
隻是,隨著他越來越強,能夠威脅到他的東西越來越少,就像昆侖墟的一峰之主與蜀山劍閣的長老,對雪盈川來說也不過是一刀的事。
日子變得越來越無聊,他隻好想方設法給自己找點樂子。
這一次,會施舍給那個昆侖墟的女弟子一個機會,也是他為自己所尋的小樂子。
留下一人斷後,讓剩下的人先走——這樣的戲碼雖然很老套,但仍能讓他生出一點興致。
更讓他覺得有趣的是,這一行人裡麵最先站出來的,居然是那個修無情道的女弟子。
這讓雪盈川想起了上一次同他交手的無情道修士。明明是人族修士,偏偏與妖族女子攪合到了一起,還為了保護那名女子,對他舉起了劍。
說起來,上一次同那人交手,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活得久了,便容易對時間失去概念,雪盈川想了一陣想不起來,便也將這個念頭拋到了腦後。
說到底,他也連對方是誰都忘記了。
隻是,不管隔了多少年,他還是會對這樣的情況感到有趣。
好好的人,為什麼要去修什麼無情道?
他是真的很好奇。
但凡是人,便會有七情六欲,情也好,欲也罷,究竟有哪裡不好了?值當這些人一個個特意去消除它。
人之所以為人,便是在於擁有七情六欲,若是真的修到無情——那麼這個人,也將不再是人。
瞧瞧這些修了無情道的家夥吧,他們總是為了想要保護什麼東西,賭上自己的性命。
看得他幾乎都要發笑了。
——明明那些人根本不值得她去保護。
他看著那女弟子的同伴們離去,再看看她,玩味似的想。
她看著他的目光中,沒有憤怒,沒有憎恨,沒有後悔,沒有膽怯,沒有動搖……隻餘下純粹至極的殺意。
——明明她連自己究竟為什麼要保護他們都忘記了。
雪盈川幾乎都要為此發笑了。
絕妙的喜劇。
他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這麼諷刺,也這麼好笑的事情了。
這讓他難得對她下手輕了許多。
他隱約有一種感覺——就這樣殺了她,未免太可惜。
當然,她是一個少有的美人,占據了其中一大部分理由。
雪盈川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如輕雲之蔽月,如流風之回雪。
世間一切形容女子美好的詩句,仿佛都可以放在她的身上。那是一種與陰魔的靡豔,與死魔的孤絕不同,純白而皎潔的美。令人無端想起高懸於天際的白月。超然物外,遺世獨立。
所以,才更讓人有破壞的**。
雪盈川的舌尖抵上牙齒,壓抑住幾乎掙開雙唇的大笑。
沒有比玷汙純潔無瑕的美更有趣的事情了。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撕開這脆弱的外殼,在她難以置信的目光之中,將這白月一般的少女摁在血與泥裡,讓她露出更多絕望的神情,發出更加悅耳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