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宗慧師叔……”朱紹強笑著, 眼皮卻猛地跳動了一下,“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哪裡說謊了?”
“你說了什麼謊, 你自己心裡明白。”佛子定定地看著他,目光如電, “你回了朱家之後都做了什麼, 一件件一樁樁, 都向我們從實道來。”
“我真的沒有——”朱紹還想負隅頑抗,但聲音卻在佛子的目光中漸漸弱了下去, “宗慧師叔,你不相信我?”
“我信不信你, 事實都不會有所改變。”佛子雙手合十, 頌了一句佛號, “事實是朱家有什麼東西, 這個東西殺了你的弟弟,現在又殺了你妹妹,重傷了你的庶母。你弟弟的死顯然與你有關,而你對於自己回鄉之後的行蹤也沒有說實話——彆急著反駁, 我聽得出來——如果你繼續什麼都不說, 之後還有誰會死、會發生什麼,就都說不準了。”
朱紹麵色鐵青,他低下頭,定定看著小妹的頭顱, 一時僵在那裡, 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三、三少爺……”江姨娘這時也在白飛鴻的手中悠悠轉醒,她張開眼,哀求似的看著朱紹, “你都說了罷……小妹、我可憐的女兒……”
眼見著江姨娘就要痛哭失聲,白飛鴻忙壓住她的肩膀,阻止了她的掙紮。
“傷口會裂開的。”說罷,她皺著眉,加大了靈力的輸入。
江姨娘氣若遊絲地倒在她懷中,一雙眼睛卻仍巴望著朱紹,似乎是在懇求他說出真相。
朱紹低下頭,手裡抓著那隻染血的蹴鞠,過了好一會兒,才破釜沉舟一般開了口。
“我沒有說謊。”他苦笑了一下,“我隻是……我從頭說一遍好了。我回了朱家,就先去了拜見了父親與祖母,之後又在我母親屋裡吃了一頓飯——到這為止,我都沒有說謊。”
他像是要克製著什麼一樣抿緊唇,抿得發白,好一會兒才終於再次張開口,繼續說了下去。
“我……我和四弟,隻是記在夫人名下罷了。我們的出身並不光彩,所以、所以為了家族的聲名著想,對外都說我們是大夫人的兒子。”他苦笑了一下,“我娘原本隻是大老爺身邊一個侍女,因為生了我們兩個,才有了一個小院子給她住。我那時就是去她房裡吃飯,結果,卻聽見下人們說,我們走後,大夫人對我娘十分苛刻。”
他張開手,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掌。
“我娘還在那騙我,說什麼事都沒有。但我卻發現她的手粗糙了很多,朱家什麼沒有,想將那些皴裂和凍瘡消掉也很容易,抹一下靈藥就行了——就這樣,我娘的手還是變成了那個樣子,骨節都變了形。我同她爭執的時候,又看到她身上有傷……就像是把胳膊剁下來又重新縫上去那樣,都這樣了,我娘還堅持和我說她沒有事,什麼事都沒有,大夫人也沒有虐待她。”
他苦澀地抬了抬嘴角:“你們說,這話你們會信嗎?”
白飛鴻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然後你一氣之下,把大夫人殺了?”雲夢澤開口道。
“當然沒有!”朱紹扭過頭,聲音都激動了幾分,“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我隻是想去找大夫人問問清楚!然後、然後我就——”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然後他就怎麼樣了?
“然後我就……到了她的房間,同她爭吵起來……”他如同夢囈一般呢喃著,“再然後……再然後我做了什麼?我怎麼記不清了……我回了房間、可我是怎麼回去的來著?我好像還換了衣服……我為什麼要換衣服?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我為什麼想不起來了?”
“朱紹?”
見他越來越魔怔,佛子喚著他的名字,試圖喚回他的神智。然而朱紹充耳不聞,隻一個勁的在那顛三倒四地念著什麼。到底是自己的師侄,佛子還是不免有些不忍心,就要朝他那邊走去,卻被雲夢澤攔住了。
“他的情況不對勁。”雲夢澤低聲道。
“我去了大夫人的房間——去了房間以後呢?”朱紹的喃喃聲越來越大,他甚至開始不自覺抓撓著自己的頭皮,幾乎抓出血來,“我、我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娘,她說因為我娘是個賤.人,我氣不過就對她動了手!我把她撞倒在地,她罵我小畜生、養不熟白眼狼、養我這麼多年還不如養條狗,然後、然後我——”
他猛然睜大了眼睛。
“我明明——把她殺了。”他下意識後退幾步,踉踉蹌蹌地跌出門去,“我把她頭打破了,滿地都是血——我不是故意的!宗慧師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猛地轉過頭去,用力之大,幾乎能讓人聽見脖頸處驟然發出的令人牙酸的聲響。但他就像什麼也覺察不到一樣,隻是茫然地瞪大了眼睛,目眥欲裂。
“可是她還活著,今天早上我還去向她請了安。那時候她還對我笑,怎麼可能——她的頭都被我砸碎了啊!”
朱紹瘋了一樣搖著頭,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這份恐怖一般,他驟然發出一聲咆哮,猛地衝出門去!
“師弟,你看住她!我跟上他!”
白飛鴻忙將江姨娘交給雲夢澤,自己提著劍跟了出去,佛子也忙追了上去,路上正好遇到趕過來的大管事和書閣長老,差點和兩人撞了個滿懷。白飛鴻也不管正撲騰著兩隻手吱哩哇啦亂叫著“怎麼了?這是怎麼了?”的朱家管事,隻匆匆對書閣長老點了點頭。
“朱紹不對勁,我去追蹤他,你同我師弟呆在一起,順便照料一下傷患。”
“好。”
那書閣長老沉穩地衝她一頷首,便走進江姨娘的院落中去。
白飛鴻也不再耽誤時間,領著佛子,一路跟著朱紹衝進了朱家大宅之中。
他們的腳步猛地停在院子前。
“小心。”
白飛鴻一手拔.出青女劍來,一手將佛子護在身後。
而年輕的佛子也深吸了一口氣,抓緊腕上的念珠,定定地看著院落深處。
“白道友,你覺不覺得……”寒意如同一條蛇,無聲無息地爬上了他的脊背,“我們這一路碰到的人,是不是有點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