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白飛鴻一行人正在屍骨林中趕路。
濃雲結成了塊,黑壓壓的壓在人的頭頂,暴雨帶來的沉重水汽被逐漸上升的氣溫一蒸,空氣變得潮濕而滯悶,幾乎令人無法呼吸。
屍骨林中的路也是泥濘難行。
這裡已有許多年沒有人進入過,沒有苔蘚,沒有蟲豸,沒有腐土。這片森林已經有不知多少年不曾萌發過一片新葉,那些舊日的枝葉也不曾腐爛,隻是隨著時間枯乾、破碎,化作微塵與砂礫,被雨水一衝便與泥土混做一團,越發泥濘得能絆住人腳,令他們每走一步都格外艱難。
並不是白飛鴻他們不想禦劍飛行。而是屍骨林常年為死魔的死氣所浸沒,已經化作了一個天然的禁靈領域。白飛鴻走在這裡,恍惚中有種錯覺,仿佛她又一次走在了前世那條濕濘的道路上。
那次也是這樣。
靈力的運轉極為滯澀,無法禦劍飛行,也無法使用傳送法陣,隻能靠自己的雙足,一步一步地向前走。那時她既是醫修,又剛經曆了兩天兩夜的法陣運轉,本就靈力衰微的身體不免吃不消,走得很慢,隻好默默走在隊伍的最後方,努力撐著不要掉隊。
白飛鴻想,若不是那樣,最後那條道路也不會顯得那樣長。
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陸遲明的後背上。
他的脊背永遠是挺拔的,像是俊朗的青山,仿佛什麼也不能讓他動搖,什麼也無法讓他彎折。
靠在這樣一個後背上的時候,就算是瀕死之際,大量失血所帶來的眩暈之中,也無法不感到安全。
她曾經以為那個後背是可以托付的。
可她錯了。
或許那一刻所感到的安心並不是錯覺——時至今日,她也不認為那一刻是某種錯覺。
但是。
她想。
那一刻也隻意味著“那一刻”而已。
若說她有什麼錯,便是將那一刻當成了永恒。
此時此刻,白飛鴻注視著陸遲明,忽然發覺自己可以將這一刻與過去區分開了。
她不再綴在隊伍的末端,也不用再遙望著這個男人的背影。
於是她的心中生出了某種明悟——原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原本隻是極為細微的動搖。白飛鴻卻在這一刻,聽見了冰裂的聲音。
許久沒有突破的心境,在這一刻發生了劇烈的動搖。
那凍結已久的冰湖,終於出現了一絲破綻,而後,就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冰封的湖麵驟然破碎開來——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慢了下來。
視野中的一切都放慢了腳步,落入耳中的呼吸聲也變得極為緩慢,此時此刻,白飛鴻甚至可以看得到風的軌跡,乃至每個人靈力的流動——
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比任何人都更先覺察到了那道陰影。
“錚——”
青女劍出鞘時的寒光,比閃電還要迅疾。
連開口警告的空隙都沒有——不,應當說,連眨眼的時機都沒有,她的劍光如驚雷一般一連掠過了一十二人,直直擦過鹿鳴的臉龐,重重截斷了那襲來的黑影!
雲夢澤素來與她配合默契,此時也不需要多餘的言語,已經猛地反應了過來,毫不遲疑地出手,銀槍迅如閃電,眨眼間便劃出一道清冽的靈氣,生生阻斷了欲從地下冒出的其他襲擊!
直到這時,其他人才反應過來。
“什麼情況!”
“發生什麼了?”
“難道是死魔——”
“布陣!”
林寶婺也已將太阿劍握在手中,她咬緊牙關,額角雖隱隱滲出冷汗,口中調度安排卻是一絲也不肯亂。
“照我們先前演練的,擺出誅邪劍陣來!醫修與佛修在最中央,劍修與體修好生護法,彆讓死魔輕易傷了他們!”
“是!”
所謂隊伍,最忌諱的便是將領慌亂,既然帶隊的林寶婺沒有慌亂,其他人也是經驗豐富的修真者,在吃了先頭這一驚後便冷靜下來,立刻按照林寶婺先前安排的劍陣列好陣勢,紛紛祭出法器與靈石,靈光一時大盛,竟是生生在這個禁靈領域中開辟出了一方靈氣周轉的小天地來。
陸遲明也將自己的劍從地上拔了出來,他平靜地看著那些拚命掙紮,最後還是不甘散去的死氣,麵上無喜無怒,隻是冷靜地權衡著什麼似的。也不知他到底推斷出了怎樣的結果,隻見這位劍仙稍稍側過頭,將目光投向了密雲沉沉的天穹。
“閣下既然來了。”他說,“便現身罷。”
天穹之上,驟然張開了一隻眼睛。
事實上,那隻是視覺變化太快所帶來的錯覺罷了。
陰雲急急回旋著,強力的漩渦將周圍的一切都卷入其中,凝聚成“眼”般的一點濃黑。死氣盤旋著,化作了某種高高在上的風暴,在這死的風暴中央,漆黑的陰影緩緩地、緩緩地落了下來。
死的降臨,總是寂靜無聲的。
赤.裸的慘白雙腳,無聲無息地踏上了這一片死地。
黑色的長衣落在她的身後,如同某種黑色的巨鳥,靜靜收攏了它的雙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