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了。”
早就知道。
她想。
是啊,作為罪大惡極之人的弟弟,自然會變成這樣。
因為所謂的遷怒,就是這樣不講道理。
“隻是,再陪我一會兒吧。”他輕聲說,“就一會兒,好嗎?”
白飛鴻沉默片刻,在他身側坐了下來。
她將扣著青女劍的手鬆開,輕輕搭住他的手背,她雙手的熱度傳到他的臉上,漸漸將那塊冰冷的肌膚也捂熱了。
“睡吧。”她輕聲說,“我在這裡。”
雲夢澤閉上了雙眼,握著她的手腕,慢慢睡去了。
待到他睡熟了,白飛鴻才收回右手,輕輕撥開了黏在他臉上的幾縷黑發,露出蒼白的麵容來,她靜靜看著他,良久,才放下了仍擱在他額上的手指。
她的左手依然由著他扣著。
這樣看著他的時候,白飛鴻想起的卻是他小時候的樣子。
雲夢澤從小就是一個很美麗的男孩子,他們兄弟兩個都有很好的樣貌,隻是比起哥哥,雲夢澤生得更像他的母親。也許是自幼體弱多病的緣故,雲夢澤總是比陸遲明更沉默一些。他素來是高傲的,但在自己的哥哥過於龐大的光輝之下,他卻像是一抹安靜的影子。
他不像自己的哥哥,總是妥帖周道得堪稱完美,雲夢澤更像是一柄槍,就連他的沉默裡也是帶著鋒芒的,貿然接近隻會被刺傷。
但是如今白飛鴻所能回想起來的,隻有過去她無數次回過頭去,發現他一直站在她身後。
還是那樣沉默,卻也讓人安心。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蒼白,也這樣脆弱的樣子。
“……”
白飛鴻又想歎氣了。
這些日子她歎氣的時候,比過去所有日子加起來都要多。
她不是不能理解戴鳴。
失去了一隻手臂,又失去了自己的劍靈……他作為劍修的前途,幾乎可以說已經斷絕了。除此之外,他還失去了師長,失去了許多同門。經此一役,不隻是東海的名譽,就連蜀山劍閣的聲名也不免蒙上陰影。
他失去了一切,看到罪魁禍首的弟弟……難免會心生憎恨。
可是,白飛鴻不會讓他傷到雲夢澤的。
無關大義,無關其他,僅僅隻是因為——她不願意。
門外傳來一聲細微的動靜,白飛鴻抬起手來,正好看到常晏晏端著藥盞走進門來。常晏晏自請留下來照料雲夢澤,方才沒見到她,白飛鴻原本就在想人去了哪裡,如今看來,她應當是去煎藥了。
常晏晏見了白飛鴻,一刹那便綻開了花一樣的笑靨,隻是在見到她二人的姿勢後,她的神色微微暗了一暗,又看到滿地的狼藉之後,那張小臉頓時花容失色,張了張口便想要說什麼。
“飛——”
那個音節堵在喉間,化作了一聲無謂的氣音。
因為白飛鴻豎起一根手指貼在唇邊,衝著常晏晏比了一個無聲的“噓”。
“……”
常晏晏微微垂下頭去,而後仰起臉來,衝白飛鴻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走到桌邊擱下藥盞,彎下腰便打算將地上散落的東西撿拾起來。
白飛鴻又衝她搖了搖頭。
常晏晏的手頓在那兒,好一會才放下來,她沒有說什麼,隻是停了一會兒才繞開其他的東西,摸到地上插著的那柄,用了些力氣才將插在地板上的斷劍拔了出來。
“我拿出去丟掉。”
她看著白飛鴻,無聲地比了一個口型。
白飛鴻輕輕點了點頭。
常晏晏站起身,將那枚斷劍捏在手裡,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
白飛鴻將目光從她身上收回,重新落在雲夢澤臉上。見他沒有醒來,方才輕輕地鬆了口氣。
隻是,白飛鴻所不知道的是,常晏晏離開了她的視線之後,臉上濃濃的笑便狠狠地砸了下去。
她麵無表情地看著手裡的斷劍,片刻之後,她猛地抬起手來,用力將那枚斷劍擲進了草叢中。
“真沒用。”她冷冷道。
白費她花了那麼大力氣混進蜀山劍閣的醫修行列中,替那些弟子治療。
也白費了她特意調的那一爐安神香。
常晏晏無聲地抿緊了唇。
明明她都以“照顧雲師弟”的名義留了下來,劍閣閣主的葬禮這樣大的事,有她留下,其他人自然不會在此逗留。
明明她都看好時機,獨自一人前去藥房煎藥,留出那麼大一個空檔來。
居然這樣也成不了事……
蛇鱗般的冷光在她眼中一閃而沒,常晏晏放下手,輕輕擱在夭桃劍上。
簡直就是廢物。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