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美婢竟然逃跑了,再觀寶珊容貌,應該就是她吧,異地重逢,不知會撩起怎樣的狂風大雪。
眾人看在眼裡,都覺得世子爺忘不了情。
可事實是這樣嗎?
至少寶珊不那麼認為,他對她從來都是強勢的占有欲,沒有半分純粹的男女之情。
侍醫走上前,“你脖子都淤血了,讓老夫處理一下吧。”
寶珊捂住脖子,“我回去會處理的。”
其餘侍衛互視幾眼,很有眼力見兒地退避開。侍醫勸說了幾句,被侍衛拉走了,客堂裡隻剩下一對“陌生”的男女。
不願多留,寶珊轉身要走,再次被陸喻舟拽住胳膊,狠狠拖向旋梯口。
“你做什麼?”寶珊趔趄一下,堪堪穩住腳跟,純白的足襪因踩在地上變成了灰色。
陸喻舟也說不清是何感覺,就是不想讓她像對待陌生人一樣對待自己,自放她離開後的一個月裡,他總是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醒來後寢褲變得肮臟。
兩人僵持不下,但男女力量懸殊,寶珊被他拽進了客房,這個時辰,趙禕和邵修都不在驛館裡,沒人敢去打擾世子爺的好事,畢竟,侍衛們並不知道世子爺和寶珊已經徹底斷了來往。
“咯吱。”
房門一開一翕,寶珊被抵在門板上,困於男人的兩臂之間。
她忍著反感開口道:“民女已經贖身了,大人再糾纏不放,於理不合。”
陸喻舟看著她慘白又不失美豔的臉蛋,胸膛燃著一把火,“適才怎麼回事?”
被黑衣人扛走時,寶珊並不是完全沒有意識,要不然早就遭了毒手,等她徹底清醒時,依稀聽見了“帝姬”二字。
“趙薛嵐想要對付我吧。”寶珊眨了眨秋水眸子,盈盈地看著男人,“身為朝廷命官,大人要為民女做主嗎?”
她聲音輕柔,眸光淺淡,但語氣裡帶著濃濃的譏誚和疲憊,是真的再也不想攪合進陸喻舟和趙薛嵐的恩怨中了。
她不是累了,是厭惡至極。
作為善於察言觀色的權臣,陸喻舟怎會聽不出她語氣裡的嘲諷,這樣帶刺的寶珊讓他覺得陌生,可這張臉沒有變,隻是多了一抹韻味,至於為何多了韻味,他沒有細想。
長指勾起女人小巧的下巴,那精致的眉眼、挺翹的瓊鼻、紅潤的唇瓣,無一不驚豔著視覺感官,明明不是重欲之人,卻被這張臉擾了該有的理智。
“你確定是趙薛嵐的人?”
寶珊冷冷道:“除了明越帝姬,以民女的分量,還能讓哪位皇族貴胄費儘心思?”
趙薛嵐對陸喻舟的癡狂程度,不亞於當年官家對邵家小姐,隻不過,比起心狠,趙薛嵐更勝一籌。
陸喻舟思忖著這件事,拇指無意識地觸碰著寶珊細膩的肌膚。
寶珊彆開臉,推他胸膛,“大人自重。”
意識到自己失了態,陸喻舟心火更旺,這次南下辦案,本可以不親自來的,就因為從趙禕那裡得知了慕夭一行人的下落,就著了魔地主動請纓,都不知自己發了什麼瘋。
來了之後,又不想打破自持,想著早點辦完早點回去,可這會兒見到,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想自重呢?”陸喻舟壓低聲音,逼近她的臉,呼氣噴薄在她的耳畔,“你能怎樣?”
寶珊想到了四個字:斯文敗類。
懷了身孕本就虛弱,又受了一場驚嚇,這會兒有氣無力地靠在門扉上,“大人出爾反爾,很有意思?”
對方見外的語氣,讓他窩火,卻又挑不出錯。
憑著最後那點力氣,寶珊推開他,轉身去拉門,被男人一把摟住細腰。
心臟驀地一顫,寶珊本能地彎下腰,“彆碰我肚子。”
說完,咬住唇,僵硬地靠在男人胸膛,心跳如鼓。
陸喻舟摩挲著她平坦的小腹,“肚子怎麼了?”
寶珊扭動腰肢,“你放開我!”
當初就是這股小彆扭勁兒吸引了他的注意,男人低笑一聲,也不顧什麼自持力了,將她扳轉過來,“哪裡養的脾氣?”
寶珊氣得臉頰泛紅,“你想怎樣,放開我!”
姑娘的腰肢柔軟異常,身上的玉蘭香是他琢磨許久都琢磨不出的香料味,陸喻舟眼眸幽深,將她抱進懷裡。
寶珊嚇得魂不附體,雙手捂住肚子,不敢再激怒他,生怕他真做了斯文敗類的事兒。
懷裡的姑娘安靜了,陸喻舟貼著她的長發輕嗅,“跟我回去,咱們的帳一筆勾銷,嗯?”
他說得輕巧,可這份自由是她飛蛾撲火換來的,絕不會輕易放棄。
寶珊想要拖延時間,隻要拖延住時間,慕先生和慕姐姐一定會找到她。
“我過得很好,不想再過以前的生活,求大人行行好,彆再糾纏我了。”
陸喻舟那會兒喝了點酒,不知是被酒氣衝的,還是想要放縱,抱著寶珊走向窗前的羅漢床。
寶珊抗拒著不肯過去,他就抱著她站在門前,也不做進一步的冒犯。
實在摸不清他的心思,寶珊試著開口:“有藥膏嗎?我想塗抹脖子。”
靜默一會兒,陸喻舟鬆開人,吐出一口濁氣,拉開門走向侍醫的屋子,“彆想著跑,後果自負。”
知道他從不說笑,寶珊站在原地,思量著拖延的手段。
沒一會兒,陸喻舟拿著藥膏回來,瞥了一眼她臟兮兮的足襪,蹙眉關上門,“坐下。”
寶珊走在繡墩上,本想自己塗抹藥膏,卻不想被男人搶了先。
冰涼的藥膏敷上紅腫的脖頸,慢慢暈染開涼意。寶珊顫著睫毛,忍住不動。
男人的手指規矩地在淤血處打圈,力道不輕不重。
塗完藥,寶珊又陷入惆悵,不知要如何拖延。
出乎意料,陸喻舟忽然蹲下來,捧起她的腳。寶珊向回縮,被男人按在腿上。
修長的大手褪去她的足襪,又從櫃子裡拿出一雙錦靴,“新的,有點大,湊合著穿。”
為了腹中的孩子,寶珊不想逞強光腳,於是接過靴子套在腳上,晃蕩晃蕩的哪裡是有點大。
“我...能走了嗎?”
她不覺得這是得寸進尺,隻覺得是合理要求。她不再是他的奴仆,沒必要被他束縛住手腳。
陸喻舟坐在一旁,為她倒杯熱茶,“潤潤喉。”
“我不渴。”
“真不跟我回去?”語氣聽著輕鬆,實際是賭上了一點點自尊,但陸喻舟善於隱藏情緒,明麵兒上叫人聽不出來。
寶珊眸光堅定,“不回,大人莫再問了。”
陸喻舟扣住杯沿,斂了一絲不願承認的怒氣,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稍許,門外傳來腳步聲,緊接著門扉被人哐哐地砸,傳來慕夭氣急敗壞的聲音:“陸子均,開門!”
“再不開,我撞門了!”
“你開不開?”
寶珊作勢要起身,被陸喻舟淡眸一瞥,沒敢動,雙手緊緊攥著裙帶,“慕姐姐!”
聽見寶珊的聲音,慕夭狠狠剜了身側的邵修一眼,“踹門!”
邵修攤手,“這事兒我可不知情,你彆胡亂埋怨人。”
趁著趙禕還未歸,慕夭想要立馬帶走寶珊,見邵修不幫自己,握拳狠狠杵了他胸口一下,“臭狐狸。”
邵修捂住被杵的地方,拿手點點她,“本來想幫,現在不幫了。”
“本姑娘用你嗎?!”慕夭攢足力氣,一腳踹在門上,沒曾想,門栓被人先一步撤去,慕小姑娘差點劈叉。
她穩住身形,小狗一樣衝進來,想要衝著陸喻舟拳打腳踢,卻被對方淡漠的眸光湮滅了暴走的氣焰,腳步一轉,拉住寶珊的手,又慫又凶道:“走,我看誰敢阻攔!”
邵修靠在門框上,把玩著剛剛在街市上買來的雞心核桃,賤兮兮一笑,“慢走不送。”
慕夭哼一聲,拉著寶珊步下旋梯。
門口停著一輛馬車,慕時清走上前,上下打量寶珊一眼,發現她穿著一雙大號錦靴,問道:“可有受傷?”
寶珊搖搖頭,沒提脖子淤血的事。
慕時清讓齊冰駕車,帶她們先回去,自己步上旋梯,越過邵修,走進陸喻舟的房間。
陸喻舟斂起煩躁,起身作揖,“先生。”
這一次,慕時清並沒有給他好臉色,也是第一次沒有給他好臉色。
“邵修,關上門。”
慕先生的吩咐,邵修沒理由拒絕,為師徒倆合上門時,淡笑一聲:“一家人,彆傷了和氣。”
合上門後,笑得又是一臉陰險,終於有人教訓得了陸喻舟了,不過......寶珊被綁架這件事,還是要好好調查一番。
那會兒他和慕家叔侄在飯莊用膳,齊冰忽然衝進來,說寶珊被擄走了,他們沿途詢問目擊者,才來到驛館門口,聽侍衛講了事情經過,至於綁架者的幕後主謀是誰,估計陸喻舟已經知道了。
邵修轉著雞心核桃走出驛館,徑自去往寶珊所住的客棧。雖然寶珊與自己沒太大關係,但今日是自己吸引走了慕家叔侄,才讓刺客有機可乘,於情於理,他要去關心一下,順便看看能不能幫個忙。
後半夜,趙禕從衙門回來,得知了慕夭朋友被綁架的事,深邃的眸子泛起冽然,“趙薛嵐做的?”
邵修攤手,“沒抓到刺客。”
“這點事都辦不好?”趙禕放下手中關於修繕大壩的圖紙,轉著輪椅去往麵盆架前淨手,“帶你來有何用?”
邵修氣笑了,“我說殿下,我此來的目的是保護你和欽差們,沒有保護其他人的職責吧。”
說這話時,他心裡悶悶的,並不像嘴上說得這般輕鬆。趙薛嵐就像一根毒刺,傷過許多人,可她有官家護著,縱使拿到她的把柄,也不能徹底將之打入塵埃。
她是官家的陰暗麵,為官家擋去了很多腹誹,在官家心裡有著不可或缺的地位。
除非,她傷害到了一個在官家心裡有著舉足輕重地位的人。
擦乾手,趙禕讓人給慕夭她們送了一些夜宵,算給姑娘們壓驚了。這件事他記進心裡,早晚會連同其他事情一並跟趙薛嵐算賬。
另一邊,陸喻舟在送走慕時清後,一個人走在小鎮的街道上,任雨絲打濕衣衫,渾然不覺,骨子裡的驕傲不允許他一再去哄一個女人,而骨子裡的狠厲讓他有了猝滅趙薛嵐一切勢力的決心,哪怕惹怒官家,也在所不惜。
這一晚,寶珊是在慕夭懷裡睡著的,睡夢中的她很沒安全感。
次日一早,驛館那邊派來一頂轎子,是來接慕夭前往堤壩。
慕夭本想爽了趙禕的約,可一想到他拿婚事威脅,就磨著牙同意赴約了,她還想著,太子出行,身邊一定會跟著大批侍衛,最為安全,不如帶上寶珊,一來讓寶珊散散心,二來還能緩解尷尬。
轎子抵達堤壩附近,兩個姑娘掀開簾子,就見一身墨色衣袍的太子爺正低頭與官員研究著修繕方案,瑕不掩瑜,即便坐在輪椅上,也絲毫不損他讓人臣服的氣度。
像是感知到某種視線,趙禕稍稍側眸,與慕夭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彙,定格一瞬,從容移開,繼續聽著官員們的討論。
慕夭用手扇風,尷尬地笑笑,“今兒好熱啊。”
寶珊剛想調笑她,忽然瞥見另一抹身影,正在跟橋梁工匠們步上塌陷的堤壩,身姿在晨曦中清雋如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