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喻舟放下茶盞,視線在她玲瓏有致的身段上一巡,比之三年前,她長開了不少,尤其是被衣襟包裹的胸前,綿延起伏,那對鎖骨也更為凹凸有致了。
受不得這般輕佻的目光,寶珊膝蓋一轉,想要爬起來去找阿笙,卻被男人握住了一隻腳踝。
“你作何?”寶珊本能地蹬腿,才發現自己丟了一隻繡鞋。
陸喻舟握緊她纖細的腳踝,防止她逃跑,“阿笙沒事,咱們先敘敘舊。”
不知為何,從他口中聽到“阿笙”的名字,寶珊忽然自責,是她讓阿笙一出生就沒有了父親,以致小小年紀受儘白眼,可即便重來,她也不會墮胎,還是會堅持把孩子生下來。
眼前這個男子,是阿笙的生父,卻也是最有可能威脅阿笙安全的人。在門第的觀念中,緗國公府的香火是要由世子和門當戶對的嫡女延續的。在她眼裡可愛的阿笙,會成為陸家人眼中汙了門楣的存在。
知道陸喻舟吃軟不吃硬,寶珊鎮定下來,問道:“我不欠大人的了,可大人為何反複糾纏?到底要怎樣,才能徹底放過我?我已嫁他人婦,想要為夫君守寡,求大人成全。”
原本,陸喻舟並沒打算太過為難她,可那句“守寡”像是一根刺,刺得他心裡極不舒服。
他的冷靜自持,在麵對她時,愈發的不堪一擊。
“叩叩叩。”
屋外有人叩門,陸喻舟斂起情緒,起身去開門。借著這個空檔,寶珊跑進東臥,果然看見了安靜入睡的阿笙。
小家夥翹著一條腿,雙手微微握拳,耷拉在枕邊,睡相恬靜,粉嫩嫩的像個小姑娘。
一見到孩子,寶珊的心又堅強了幾分,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帶著阿笙安全離開,哪怕......
她收起複雜心思,坐在床邊,放下阿笙翹起的腿,俯身與他貼了貼臉蛋,“娘的阿笙,沒事就好。”
失而複得,如一口烈酒,灼辣之後送來酣甜。
陸喻舟拎著那隻繡鞋進來時,就見到這樣溫情的一幕。母親對孩子的愛,是世間最純淨的,不夾雜腐質。記憶深處也曾有過綺麗絢爛的親情,卻被趙氏毀掉了......
另一頭,按照約定的時辰和地點,齊冰未等到寶珊,開始心慌,剛要回城與兩名暗衛彙合,商議之後的事,卻再次瞧見翱翔於空中的獵隼!
齊冰被兩件事折磨的焦頭爛額,一咬牙,朝獵隼追去。
獵隼展翅飛向迤邐的山脈,齊冰用唐刀擋開枝椏,吃力地追逐,再一次在峭壁邊停下了腳步。
獵隼落在一顆崖柏上,歪頭看著她。
這隻獵隼有著極為稀有的羽毛,是太子趙禕在狩獵時救下的雛鳥,自小養在東宮,齊冰自知不會認錯,朝它吹了一聲口哨,獵隼撲騰兩下飛了過來。
齊冰心一喜,抬起手臂,準備接住它,不料,它竟飛向了她的身後,落在了另一個人的手臂上。
齊冰轉身時,一把鋒利的環柄刀架在了脖頸上。
執刀者,十七八歲,生得霞姿月韻,唇畔掛著一抹笑。昳晡時分,晚霞漫天,這人像一縷霞光憑空出現。
見到來人,齊冰瞪大雙眼。
九皇子趙澈。
他怎會出現在此?
自太子失蹤,八位皇子中除了趙澈,都想要坐上儲君之位,並調動著手裡的人脈,積極爭取著,但無論他們怎麼表現,官家遲遲不提更換太子一事。眾人猜測各異,有人認為官家隻看得上趙禕,也有人認為,官家是在保護下一任太子,使他不再重現趙禕的遭遇。
收起驚訝的心緒,齊冰跪地請安,“卑職參見九殿下。”
趙澈走上前,眼尾帶著點點猩紅,“你是太子皇兄的暗衛吧,我之前在東宮見過你。”
齊冰頷首,“是。”
“你怎麼在此?”
齊冰想問,他怎麼在此,但對方的身份擺在那,不容她發出疑問,“卑職曾受太子命令,保護慕家二爺,後來太子遇險,卑職就留在這裡等待太子的消息。”
她隻字未提寶珊和阿笙,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趙澈收回刀,挑眉問道:“皇兄失蹤,你就等在這裡?”
顯然,她的理由拙劣,說服不了趙澈。幸好趙澈沒有繼續問下去。
“殿下的隼......”在齊冰看來,這件事很重要,於是硬著頭皮問道。
趙澈也不瞞著,“從打皇兄失蹤,這隼就不怎麼吃喝,除了我,沒人能喂它吃食,算是投緣吧,我奉旨替父皇南巡,便將它帶在了身邊。”
南巡?
齊冰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皇家巡視各地是大事,官家讓九皇子替他前來,想必是對其能力的認可,那儲君之位是否要換人了?
在她心思百轉時,崖邊湧來一批批的侍衛,全是皇城司的精銳。
齊冰心中詫異不已,兩年未回宮,宮中已經發生這麼大的權力交接了嗎?官家將最器重的皇城司侍衛分撥給了九皇子調遣......
既然齊冰那麼說了,趙澈也就表現得信了,沒有為難她,抬手讓她離開。
等齊冰走遠,趙澈一揚手,放飛了獵隼,轉身道:“派人跟著她。”
“諾。”
太子皇兄怎麼可能“散養”侍衛,說不定可以從她這裡查到一些皇城司查不到的線索。
趙澈負手走下山崖,十七八的少年已經表現出了老辣的一麵。
這時,當地一個姓郭的員外隨著侍衛趕來,行禮後,將陸喻舟處理郭堯傑關於堤壩監守自盜的事闡述了一遍,還不忘添油加醋,說陸喻舟針對郭家人,不止扣押了郭堯傑,還將他的宗親統統收拾了。
郭堯傑的祖父與趙澈的外祖父私交甚好,郭家人想攀親帶故地求趙澈救人。
聽完對方的話,趙澈長眸一蔑,笑著說了句“免談”就離開了。
郭員外想追上去繼續相求,卻被趙澈的回眸嚇到。
少年的眼睛裡帶著不怒自威的狠厲,以及濃濃的警告。
狡黠如他,怎會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跟陸喻舟這樣的大權貴交惡。而且從皇城出發之前,他就將官家的心思摸得七七八八,官家肯定也得到了郭堯傑的罪證,此番讓他替禦駕南巡,也是在考驗他是否會徇私。
至於官家為何花了這麼多的心思考驗他,趙澈自然有所猜測,一雙桃花眼蒙了霧氣,少年氣中透著精明和老道。
侍衛長上前,“殿下,卑職打聽到,陸相和欽差們就在城中驛館。”
趙澈迎風一笑,“帶路。”
讓他去會會這位年輕有為的宰相。
不巧的是,他們抵達驛館時,正趕上陸喻舟帶著欽差去了堤壩。驛工招待著一行人入座。
忽然,一間房裡傳出咯咯的笑聲。
小孩子?
驛工尷尬道:“是...陸相的家眷。”
對此,皇城司的侍衛們調笑起來,大名鼎鼎的中書宰相可從未有過妻兒,屋裡的孩子怕不是陸相的私生子吧。
趙澈捏著茶盞,眨了眨瀲灩的桃花眼,問道:“雪隱在哪?”
驛工要陪著趙澈去,被趙澈拒絕了,“本皇子如廁,不習慣讓人跟著。”
“...是。”
揮退驛工,趙澈走出房門,繞道去了後院,停在傳出孩子笑聲的窗前。若真是陸喻舟藏在江南的私生子,可得瞧上一瞧。趙澈抬起手,拉了一下木牖,沒有拉開,想是被人封上了。
木牖不是用油紙糊的,而是采用了明瓦,根本捅不開。
趙澈聳聳肩,剛要離開,隱約聽見叩動明瓦的聲音,他停下腳步,也抬手叩了兩聲。
屋子裡,阿笙透過不怎麼透明的明瓦,看著這抹身影,握住小拳頭又敲打起來,還開心地顛起胖胖的身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娘親被壞叔叔控製住了。
聽見窗外傳來動靜,寶珊走到窗前,仔細辨認著那抹模糊的輪廓,小聲問道:“是誰?”
清甜的女聲傳來,趙澈愣了一下,隨即勾起唇,原來屋裡不隻有私生子,還有女人。
這汴京第一公子的名聲怕是保不住了。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寶珊默默歎息,也不報什麼希望了,與其逃跑,還不如膈應膈應陸喻舟,刺激他的弱點,讓他甘願放她走。
而他的弱點便是,骨子裡的驕傲容不得旁人踐踏。
阿笙扭頭看向走遠的娘親,又看向窗戶,學著娘親的語氣,掩口小聲問:“是誰,是誰呀?”
脆嫩的童聲逗笑了窗外的趙澈,孩子都會講話了,陸喻舟把人藏得可真嚴實,不過...以陸喻舟謹慎的行事作風,沒道理把私生子藏在驛館裡,就算是為了與母子多多相見,也會讓驛工襟口吧。
隻有一個解釋能講通,那便是陸喻舟要給私生子名分了。
小孩子好套話,趙澈試著開口問道:“你是誰啊?”
阿笙正把耳朵貼在明瓦上,聽見對方同自己講話,笑彎一雙大眼睛,“我是阿笙,你是誰呀?”
趙澈努力聽著阿笙含糊的話語,笑道:“我是你爹爹的朋友。”
爹爹?
阿笙垮了小臉,“我沒有爹爹,我娘是寡婦。”
再次聽見阿笙說自己是寡婦,寶珊趕忙走過來,把他扯到自己麵前,語氣頗為嚴肅道:“孩子不能這麼稱呼自己的母親,可記住了?”
忽然被娘親凶,阿笙懵了一瞬,低頭對手指,不敢吭聲了。
寶珊雖然愛孩子,但不溺愛,該訓斥的時候一點兒不含糊。
見他不回答,寶珊捧起他的小臉,“娘親在跟你講話,你要看著娘親的眼睛。”
“...唔。”阿笙皺皺眉頭,忍著淚意。
小家夥實在是招惹憐惜,寶珊不忍再凶,又耐心講了一遍,“以後不準這麼稱呼為娘,好嗎?”
“唔。”阿笙應了聲,隨即彎下嘴角,有點想要抱抱的意思。
寶珊抱住他,輕輕拍著他的後背,溫聲軟語地說著話兒。
等娘親走遠後,阿笙又趴在窗前,把耳朵貼在窗子上,“你還在嗎?”
窗外沒有了回應。
阿笙爬下窗子,顛顛走到娘親身後,抱住娘親的腿,“外麵有個叔叔。”
聲音跟壞叔叔不一樣。
阿笙拉著寶珊走到窗前,用軟軟的指尖懟著窗戶,“那裡。”
寶珊當然知道剛剛外麵站著一個人,看身形還是個翩翩少年郎,但她不感興趣,揉揉兒子的頭,“是路人吧,阿笙餓了嗎?”
“嗯!”小家夥掀開衣擺,露出鼓鼓的肚皮,“阿笙好餓呀。”
寶珊皺著黛眉拍了拍他的肚皮,抱著兒子走到大床前,“讓娘看看你裡麵穿了件什麼?”
阿笙很聽話地展開雙手,等著娘親褰衣裳。
小家夥裡麵穿著一條卷了十多圈褲腿的長褲..陸喻舟給他換的....
直到阿笙打個哆嗦,寶珊才趕忙給他穿上外衫,“昨晚尿褲子了?”
一提這個,阿笙撅起屁股,鑽進棉被裡不講話。
寶珊拍拍他的腚,知道他又害羞,也篤定他昨晚尿褲子了。
那陸喻舟把阿笙的褲子丟去哪裡了?
從湢浴裡找了一圈,從一個盛放換洗衣服的竹簍裡找到了阿笙的褲子。
寶珊端起水盆,立馬洗乾淨了,綢緞的料子很快乾了,寶珊給阿笙換上,又把那條長褲報複似的塞在男人的枕頭底下。
華燈初上,寶珊叩了叩門,對門外的侍衛道:“孩子餓了。”
侍衛了然,去往灶房取餐,送進了屋裡。
房門一開一翕間,寶珊瞧見了陸喻舟和欽差剛剛回來的身影,心臟驀地加速,不是羞赧,純粹是緊張,不知今晚要如何打擊他的傲嬌。
客堂內,趙澈跟陸喻舟打了個照麵,又交談了許久,都是圍繞著朝堂的事,絕口不提女人和小孩子的事,而且那會兒他在窗外聽見了女人的話,得知女人是寡婦,孩子沒有了父親。
這樣想來,陸喻舟是替彆人養孩子了。趙澈笑意深沉,有點笑裡藏刀的意味。
陸喻舟察覺出他目光中的揶揄,麵不改色,等他們離開,才找來驛工,詢問了一番。
等驛工闡述出“家眷”這個詞時,男人摩挲了一下拇指。
二更時分,陸喻舟與欽差們商量完堤壩的事,提步回了客房。
屋裡燃著連枝燈,亮如白晝,絲毫沒有深夜的旖旎氛圍,想是寶珊刻意多點了幾根蠟燭吧。
陸喻舟沒計較,撩袍坐在軟塌上,問道:“阿笙睡下了?”
寶珊站在門口,淡淡“嗯”了一聲,帶著濃濃的戒備之意。
驛館的客房並不寬敞,就那麼丁點兒的地方,再避能避到哪裡去?陸喻舟拍拍身側,跟曾經在梅織苑時叫她過去的舉動一模一樣,“過來坐。”
寶珊站著不動,“你到底想怎樣,給個痛快話吧。”
陸喻舟向後靠在軟枕上,語氣變得輕慢,“你心裡已經想好了離開的代價,何必再問我。”
這是間接承認了他對她的欲念?
寶珊攥緊衣裙,緩緩走到男人麵前,“請你信守承諾,今晚過後,放我母子離開,永不打擾。”
聞言,陸喻舟眼底泛起譏誚,“你倒是挺能妥協。”
寶珊一改溫婉,反唇相譏:“麵對衣冠土梟,我有的選?”
衣冠土梟?
陸喻舟沉了臉色,心底翻湧著不知味的情緒,麵上含笑道:“那你躺過來吧,阿笙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