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睇那截腰身, 陸喻舟終於知道,夢裡的他醉臥在了哪裡。
美人的腰,比烈酒還要醉人。
剛扯下裙帶上的紈素娟帕, 就感受到了女子的呼吸變得急促了。
陸喻舟掐住她的腰窩,如從前一樣纖細, 她真的生過孩子?隔著衣衫都能感受到她肌膚的緊致。
腰間的大手不緊不慢地丈量著, 惹得寶珊渾身發軟,有些站立不穩,要不是從心裡厭惡這個男人,隻怕要雙手撐在他的肩頭尋求平衡了。
兩年未與他親昵過,寶珊攥緊手,儘量轉移注意力,隻盼著今晚快些過去。
今晚皎月盈盈,將對麵矮牆裡的枝椏映在了窗子上,枝椏的虛影搖搖晃晃, 亦如她垂落在腰間的長發。
陸喻舟有個不知能不能稱為癖好的習慣,喜歡拔下她鬟上的簪子, 揉亂她的長發,想是, 他喜歡窺探破敗之景中的淒美, 喜歡蕭條中的落日光景吧。
那雙堪稱完美的大手一點點攻克她的壘壁, 有種想讓她服軟的意思。寶珊咬牙看向彆處,溫柔的眉眼失了光暈。倏然, 裡屋響起阿笙的哭聲,寶珊一把推開男人, 小跑進屋, 邊跑邊整理褶皺的裙裾。
被推開的男人倚在軟枕上, 淡漠地盯著她的背影。
阿笙被噩夢驚醒,哭得臉蛋通紅,無助的樣子讓寶珊心疼。
“娘在呢,阿笙怎麼了?”寶珊抱起熱乎乎的大胖小子,輕輕拍他的後背,試著驅散他心頭的恐懼。
阿笙隻是哭出了聲,並沒有徹底清醒,兩隻小手摟著娘親的脖子,閉眼繼續睡。
屋裡的小團子離不開娘,屋外的男人又蓄勢待發,寶珊進退不得,忽然不想跟外麵那人周旋了。
抱著孩子靠坐在床上,思緒回到了兩年前,慕姐姐還未失蹤那會兒,那是她最舒坦愜意的一段時光,差一點就擁有了兩個家人。
漏刻嘀嗒嘀嗒地響著,阿笙終於發出了均勻綿長的呼吸。
小家夥睡熟了。
寶珊把他平放在床上,側身躺下,又把帷幔放了下來。
陸喻舟進來時,看見拂動的帷幔,繃直了嘴角,卻也沒有將寶珊從孩子身邊奪過來。
那小家夥夜裡喜歡抱人,適才的哭鬨是因為感到孤單吧。
陸喻舟忽然覺得自己真大度,還可以替彆的男人的孩子著想了。
陡然,他聽見帷幔中傳出一聲輕喃:“爹爹。”
聲音太輕,以致分辨不出是寶珊的夢囈還是阿笙的。
母子倆占據了自己的床,陸喻舟轉身去往對麵的臥房,耳畔一直回響著那句“爹爹”。
璀璨星野,一抹白衣沿著湍流慢慢走著,寬袍飄逸,他如遺落人間的白鶴,想要達成心願再離去。
走得累了,慕時清放下褡褳,坐在河邊的磐石上休憩,風餐露宿,星月為毯,俊朗的男子眉眼間遮不住憔悴。
擰開水囊,慕時清抿口水,望著天上的月亮,今晚月圓,有點想念小阿笙了。
孩子兩歲多了,不知長得更像誰。
心底被孩子觸及的柔軟滋潤了乾涸的心,他單手撐頭側躺在磐石上,另一隻手拎著水囊,有種遺世獨立的縹緲感。
沿途打聽了許多城鎮村落,都沒有太子和慕夭的消息,兩年過去,杳無音信,最壞的可能就是兩人被衝到河岸,遭遇了獸群。
慕時清是一個很冷靜的人,知道再尋下去於事無補,該回汴京去探望一下兄長了,之後,他會回到江南小鎮,陪阿笙長大。
漂泊的人,總要尋個理由叫自己停下,叫自己暫放心中的執念。
婉兒,夭夭,是這樣嗎?
靜幽的郊野,男子輕輕歎息,帶著悵然若失的無奈。
就在慕時清快馬加鞭返回汴京城時,一路從汴京出發的人馬,即將到達江南小鎮。
端坐在輿車上的官家手裡捏著一枚與腰間相同的羊脂玉佩,麵龐染了焦灼。除了邵婉,沒有一個人能讓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男人失了分寸,馬不停蹄地趕來發現玉佩的小鎮。
玉佩是一對,是邵家祖傳給嫡出大小姐的,邵婉當年離開汴京時,托她的閨友將其中一枚轉送給慕時清,被官家中途截胡了。
官家掀開窗帷,將兩枚玉佩重疊,放在日光下凝視,從兩枚玉佩的紋路中看見兩個清晰的字——吾愛。
這一幕,官家覺得無比諷刺,自己等了多年的小青梅,對彆人暗許了芳心,他一時憤怒,將邵婉帶進東宮,強拆了鴛鴦。
他還記得邵婉的淚眼,以及那句“我永遠不會原諒你”的訣彆之言。
縱使這樣,他也不後悔,不後悔自己做的一切,他是不會容忍自己的心上人投入彆人懷抱的。
邵婉失蹤十幾年,他找了邵婉十幾年,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查到了蛛絲馬跡。
這枚玉佩是在江南的一座小鎮上找到的,想必那裡會有線索。
邵婉,等朕來找你。
次日一早,寶珊被懷裡的小團子拱醒,才發現天已大亮。
阿笙摟著娘親的脖子,笑嘻嘻道:“娘賴床了。”
怎麼會......
平日都不會賴床,住在陸喻舟這裡怎麼會賴床?
寶珊坐起身,聞到一股香料的氣息,心下了然。陸喻舟善用香,怕是往香爐裡加了助眠的東西。
可阿笙為何沒有陷入沉睡?
睡醒覺的小團子特彆興奮,在寶珊身上爬來爬去,一點兒也沒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
寶珊摸了下阿笙的屁墩,柔聲道:“我們阿笙沒有尿床。”
阿笙努努嘴,把臉埋在寶珊的肚子上,“壞叔叔幫阿笙換的。”
寶珊一愣,沒想到陸喻舟會幫“彆人的孩子”換尿褲。而阿笙又穿著一條卷了十多圈的長褲,褲腰鬆散,被係了一個結。
阿笙拍拍寶珊的腰,告狀道:“壞叔叔摸娘親這裡了。”
寶珊俏臉一臊,那點困頓全都嚇跑了,“摸了...多久?”
小團子爬來爬去,也不正經八本地回答問題,看樣子已經吃過了,要不然不會這麼歡脫。
其實,阿笙今早興奮是因為陸喻舟抱著他去用膳時,在灶房裡遇見一個小哥哥,這個小哥哥沒有嫌棄他,陪他玩了好一會兒。終於有一個願意跟他玩的小孩子了。
驛館裡空蕩蕩的,陸喻舟帶欽差們又去了堤壩,說是傍晚才會回來。寶珊合上房門無所事事,那個男人隻有在晚上才見得著麵,怕不是要憋瘋阿笙?以阿笙貪玩的性子,定然要哼唧著出去。
果不其然,沒到晌午,小團子就趴在門縫上,探頭跟看守的侍衛碎碎念:“阿笙想出去。”
被碎碎念了兩個時辰,侍衛有些於心不忍,跟同袍商量幾句,蹲下來對阿笙道:“你隻準在客堂裡玩,不準出去。”
門口有把守,肯定能看住一個小孩子。
得了準許,阿笙扒著門框,先邁出一條小短腿,見侍衛們沒攔著,竊喜一笑,半舉著兩隻小胖手跑了出去。
小哥哥,阿笙來啦!
可他剛跑下旋梯,就撞到一個人的腿上,磕疼了鼻子。
“小鬼,當心點。”
阿笙拽著那人衣裾仰起頭,撞入一雙帶笑的桃花眼。阿笙發現,他最近遇見的叔叔們都好好看呀,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
小肉團子眨著萌萌的大眼睛盯著自己,趙澈蹲下來,用扇柄敲了一下他的頭,“阿笙?”
咦?
阿笙歪了歪頭,這個叔叔怎麼認識自己?
二樓客房內,寶珊被侍衛攔下,隻能遠遠看著阿笙和陌生的少年,觀驛工對少年的態度,想必這少年也是位貴人。
正當她思忖著少年的身份時,少年忽然抬眸,直直看向她,眼底星星點點,配上上挑的眼型、霞紅色的錦衣,竟比邵修更像狐狸。
“阿笙。”寶珊喚了兒子一句,“回來。”
阿笙剛要去玩,心裡都撒歡了,卻被兜頭潑了冷水。小孩子的情緒全寫在臉上,一看就是失落極了。
見此,趙澈揉揉阿笙的頭,“她是你阿娘,還是你阿姐?”
看著寶珊窈窕的身段,根本不像生過孩子的,可昨兒傍晚,他確實聽見她用柔柔的聲線訓斥了孩子。
提起自己的娘親,阿笙又喜笑顏開了,特驕傲地揚起下頦,“是我娘親呀。”
趙澈彎唇,桃花眼瀲灩生波,“那要聽你娘親的話,快回去吧。”
阿笙慢吞吞地邁開小短腿,一晃一晃地登上旋梯,走到半截有點累,又有點淘氣,竟然趴在旋梯上,撅著腚往上爬。
小孩子總是會有淘氣的一麵,隻是這個小胖墩過於萌憨,逗笑了把守的侍衛們。隻見相貌凶冷的侍衛們翹起薄厚不一的嘴唇,憋著笑意。
寶珊稍稍側開身,在侍衛們的視線範圍裡,步下旋梯將兒子抱起來,腳步沒站穩,向後仰了一下,正要單手扶住旋梯的扶手,腰間卻驀地多了一隻手。
趙澈扶了一把她的腰。
寶珊站穩,扭頭看向眉眼含笑的少年,忽略剛剛的尷尬,道了一聲謝。
趙澈手握折扇,比劃一個“請”的手勢,示意母子倆可以回屋了。
對方的目光太過高深,且身份不簡單,寶珊不願與之多言,輕輕頷首,抱著阿笙回去了。
目送母子倆進屋,趙澈轉身步下旋梯,腰間的流蘇玉佩來回晃動。
驛工端著托盤走上前,“殿下是來找陸相的?”
“嗯。”比起陸喻舟,趙澈顯得隨和許多,接過托盤上的蓋碗,隨意坐在一把椅子上,“陸相何時回來?”
“傍晚時分。”
為了避嫌,趙澈根本不會接近堤壩,聽驛工此言,有點無奈,“行了,你去忙吧。”
驛工哪能把尊貴的九皇子晾在這裡,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試問道:“小的給殿下收拾一間房?”
趙澈單手托腮,轉了一下手中折扇,“不必了,免得陸相回來說我意圖不軌。”
稍許,皇城司的侍衛走進來,“殿下,聖駕距離這裡還有三天的路程,咱們要在此迎接聖駕,還是繼續南巡?”
官家出行,行蹤低調,為的就是不引起人們的注意,趙澈本不該留下,但他太好奇官家此行的目的了。
為何會忽然前來?如是南巡,大可不必讓他提前過來,若是巡視堤壩,大可與陸喻舟同行啊。
而且,若非皇城司的密報,他都不知曉官家出宮了。事出反常,彆有玄機。
屋外烏雲密布,一場春雨即將降臨,趙澈負手站在門前,“不走,等官家責問下來,就說咱們擔心堤壩決堤,為防這邊人手不足,耽誤了行程。”
“諾。”
客房內,阿笙又想出去玩了,可寶珊介懷大堂內的少年,說什麼也不準阿笙出去。
阿笙皺著小臉,抱著寶珊一條腿,不讓她走路,“阿笙不想呆在這。”
他想回到府中,跟大黃狗玩鬨,跟齊姨母投壺,不想呆在逼仄的驛館。
寶珊何嘗不想離開,可即便逃出去了,也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的,還要被逮回來。麵對陸喻舟這樣的權貴,若是沒有一點本事,是會永遠被推進塵埃的。
伶俜的孤女,帶著一個幼童,想要改變現狀,屬實太難了,但她沒有因此一蹶不振,慢慢學著強大內心,由內而外變得無堅不摧。
“鬆開,”寶珊低頭看著阿笙,“娘要給你洗尿褲。”
阿笙無聊極了,屋裡就隻有娘親一個,小手一勾,就是不放開。
小家夥磨人了。
寶珊放下手裡的木盆,握住他的手,“娘帶你在廊道上走走?”
“唔。”
寶珊拉開門,試著跟侍衛們商量起來,“我們孤兒寡母,在你們的視線範圍內,能掀起什麼風浪?孩子憋壞了,還請各位行個方便。”
明明聲線柔和,但語氣裡帶著不易察覺的冷冽,這種語氣吸引了趙澈的注意。
皇城司的侍衛認出寶珊,附耳對趙澈說了幾句,趙澈眨了一下桃花眼,加深了笑意。
原來,她就是那個從緗國公府逃跑的侍女。
一個能讓趙薛嵐瘋狂嫉妒的侍女,還能安然無恙地跟人生了兒子...趙澈撥弄幾下玉佩流蘇,道了聲“有趣”。
侍衛提醒道:“殿下,官家這次私訪,會不會跟太子的消息有關?”
趙澈語氣閒閒,“不會。”
皇家沒有一個子嗣能勞駕得動他的父皇親自出馬。
少年眼底泛起譏嘲,皇族親情冷漠,他從不指望誰付出真心。
當晚,大雨瓢潑,堤壩那邊因陸喻舟等人事先有所籌謀,避免了決堤的危險,但也讓眾人意識到了修繕的迫切性,而修繕幾處堤壩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財力,不可能全靠國庫出資,需靠附近一帶的富商籌資。
這件事,必須由陸喻舟親自出麵,與商賈們一起坐下來商議。
翌日傍晚,陸喻舟帶著欽差們,在當地官員的介紹下,與幾個巨賈約在了酒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