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由其是要出錢的一方,在酒桌上自然不如官員們那麼拘謹,紛紛向朝中的大權貴敬酒。
“能得陸相傳喚,吾等深感榮幸,來,在下先乾為敬。”
陸喻舟自然是要回敬的,一杯杯辛辣酒水下肚,加之這兩日通宵達旦,陸喻舟感覺胃部灼燒,但麵上言笑晏晏,遊刃有餘。
醜時一刻,侍衛將陸喻舟和欽差們送回驛館。除了陸喻舟,其餘幾人吐的吐,睡的睡,快不知今夕何夕了。
侍衛攙著陸喻舟進驛館時,早不見了趙澈的身影。驛工瞧著相爺醉成這樣,沒敢上去打擾,也就沒提趙澈來過的事兒。
替陸喻舟推開房門,侍衛叮囑寶珊道:“相爺今晚喝了不少,夫人用心照顧下。”
寶珊忍著他身上濃鬱的酒氣,將人架住,“勞煩送些醒酒湯過來。”
侍衛點頭,“讓人去熬了,不過除了相爺,其餘幾位大人也醉了,醒酒湯還要再等一會兒。”
“好。”
寶珊一手摟住陸喻舟的腰身,一手合上門扉,幸好阿笙已經熟睡,要不然就熱鬨了。寶珊想著,希望他醉酒後隻是貪床,千萬不要耍酒瘋。
男子身量高,人又醉得快要不省人事,整個人傾斜在寶珊身上,壓得寶珊喘不過氣,好不容易將人扶到榻前,卻因絆了一下腳踏,自己先倒下了。隨之而來的,是男子的傾覆而下。
兩人落進軟塌,一上一下。
寶珊被陸喻舟壓著後背趴在榻上,想要轉身推開他,卻找不到著力點,“陸喻舟。”
背上的人毫無反應。
不知他是真醉還是裝的,寶珊扭了幾下,想把他晃悠開。
隨著她的動作,男人終於有了反應。
寶珊心一喜,剛要轉過身來,卻被男人抓住了兩隻腕子,按在軟枕上。
胃部灼燒般難受,陸喻舟單膝跪起,睜開半醉的眸子,有些分不清身在何處。
屋裡沒有濃烈的胭脂味,縈繞鼻端的是女子身上散發的玉蘭香,這道香味幻化為無形的鉤子,勾纏住男人的意識。
使他想要汲取更多。
寶珊被翻了一個麵,後背狠狠抵在塌麵上。
瑩瑩燭火中,女子唇瓣輕啟,唇紅齒白,美豔不可方物。陸喻舟靜靜凝睇一會兒,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俯身去掠奪那兩片紅潤的唇。
寶珊偏頭避開,男人的唇落在她的側臉上,帶著濃濃的酒氣。寶珊以為逃不過今晚,卻發現他並沒有多大的力氣,很快倒在一旁。
“叩叩叩。”
門扉被適時地叩響,寶珊撫下發鬟,起身拉開門。
侍衛遞上醒酒湯,“相爺這兩年胃不好,夜裡可能會犯胃病,夫人看緊點,若是發現異常,就傳侍醫。”
“好。”寶珊關上門,將醒酒湯遞到男人嘴邊,“喝吧,省得胃難受。”
陸喻舟半耷拉著眼皮,醉醺醺地看著她那隻端碗的素手,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冰涼涼的,但比夢裡多了一些溫度。
醉酒的男人還算聽話,就著碗沿慢慢喝了下去。
喂完醒酒湯,寶珊鬆口氣,將毯子撇在他身上,“睡吧。”
睡吧睡吧,彆再折騰了。
這時,裡屋傳來動靜,寶珊立馬起身去看,見阿笙站在床上,表情呆滯。
“怎麼了?”寶珊靠到床邊,捂住他的額頭,又摸了摸他的褲子。
又尿了。
寶珊摟著一臉窘迫的小團子,失笑一聲,掀開被子一看,眉梢一抽,被褥都要重換了。
阿笙揉著睡眼,蹬了蹬腿,看起來很困的樣子。寶珊拿來晾乾的尿褲,給他換上,又把他抱到軟塌上,將陸喻舟身上的毯子扯過來,裹在兒子身上,哄了一會兒,等阿笙睡著,才起身去換被褥。
阿笙睡覺不老實,一劈叉,一隻腳丫蹬在了男人的臉上。
鼻尖一痛,陸喻舟從混沌中睜開雙眸,有那麼一瞬,根本沒反應過來懟在臉上的小肉球是什麼東西。
呼氣拂過腳底,阿笙覺得癢,蜷縮了幾下腳趾,腳趾刮了刮男人高挺的鼻子。
陸喻舟撇開他的腿,單手捂額,又被他蹬了一下側臉。酒勁兒上頭,陸喻舟也懶得搭理,任那小腳丫時不時蹬自己幾下。
收拾完床鋪,寶珊走過來抱阿笙時,發現陸喻舟的一條長腿壓在小家夥的腿上,而阿笙蜷縮在男人懷裡,睡相恬靜。
說不出心裡的滋味,寶珊想把阿笙從男人懷裡抱出來,可阿笙哼唧幾聲不想動,愈發地縮進男人懷裡,也不嫌棄那滿身的酒氣。
無奈之下,寶珊坐在一旁看著“父子倆”,生怕陸喻舟翻身壓扁兒子。
城中的另一家驛館裡,趙澈忙完公事已是三更時分,少年走到屏風後更衣,不知從何時,清瘦的身材已經蛻變得愈發健壯。
穿上一件寬大的耦色深衣,趙澈靠坐在憑幾前,手裡把玩著雞心核桃。
稍許,侍衛叩門進來,“稟殿下,官家棄了車隊,帶人徒步進城了。”
比預期還提前了一日,是有多急切的事等著他去處理?
趙澈撇了核桃,“繼續派人跟著,切勿讓官家發現。”
若是發現,他就有了居心叵測的嫌疑,到時候事必會攤上麻煩。
侍衛離開後,趙澈脫了深衣,趴在大床上,絕美的少年褪去“狡猾”的外衣,顯得那般無害。
萬家燈火已經熄滅,蒼茫夜色包裹著萬物。官家一行人來到鎮上的府衙,當禦前侍衛亮出了身份時,不消一刻,衙門的官員和師爺儘數到齊。
九五至尊坐在大案前,猶如盤踞的龍,令人望而生畏。
看完鎮上百姓的戶籍薄,官家眼底黯淡幾分,但又覺得,以邵婉的本事,糊弄到一個假的戶籍不成問題。
想到邵婉,官家冷然的心還是會劇烈跳動,若她真在鎮子上,那他們隻隔著幾條街的距離啊,也是這麼多年,最近的一次吧。
從官府出來,天色質明。霧氣蒙蒙的江南小鎮尺樹寸泓,彆有一番意境。
從府衙的戶籍薄上找不到那個女子,就隻能挨家挨戶的打聽了。
風和日暄的前半晌,陸喻舟從榻上醒來,發現懷裡多了一個還未醒來的小團子,而小團子的娘親趴在榻邊也未醒來。
陸喻舟鬆開小團子,捏了捏鼻梁,頭腦發脹。昨晚的推杯換盞差點耗了他半條命,此刻胃疼得厲害。
聽見榻上傳來動靜,寶珊悠悠轉醒,刺目的日光晃了一下眼。
陸喻舟不鹹不淡地看著她,“有床不睡?”
寶珊清醒過來,起身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大人今日還去堤壩嗎?”
“問這個作甚?”
“若是得閒,我想跟你好好談談。”
胃疼的難受,堤壩那邊還有談籌錢的事,陸喻舟沒時間處理跟她的感情糾葛,卻還是沒打算讓她走,“等傍晚回來再議。”
寶珊忍下,等男人離開,側躺在榻上,盯著睡熟的阿笙。
驀地,她發現阿笙臉色變得蠟黃,像是生病了,心尖一揪,伸手捂住他額頭。
掌心下滾燙,小家夥發熱了。
顧不得休息,寶珊搭上阿笙的脈搏,心裡稍安,跟幾個月前的發熱症狀一樣,並沒有其他異常。寶珊拉開門,跟侍衛說明了情況,叫侍衛帶著她去往侍醫那邊抓藥。
寶珊前腳剛走,阿笙就醒了,感覺渾身難受,見娘親不在身邊,拱著腚趴下榻,走到門口,拉開門發現侍衛不在,就顛顛走到旋梯口,慢騰騰地邁著台階。
阿笙個頭太小,身影被桌椅遮擋,在大堂內打掃的驛工沒瞧見他朝門口跑去了。
小家夥邁出門檻,左右望望,還是沒有找到娘親,“娘?”
他對著人群喊了一聲,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想起那個在人群中拐走自己的惡婆婆,阿笙一扭頭往回跑,可剛走兩步,就被人拽住了脖領。
“小鬼,你剛剛要去哪裡?”
一道調笑聲響起,阿笙扭頭,咦...是昨日來過的叔叔。
趙澈蹲在他麵前,盯著他黑漆漆的眼睛,“剛想去哪兒啊?”
“找我娘。”阿笙啞著嗓子回答。
“你娘不是在裡麵麼。”趙澈伸出一隻手,攤開在他麵前,“叔叔帶你去找你娘親。”
阿笙很親近人,尤其親近對自己好的人,看這個叔叔桃花眼帶笑,抿抿小嘴,遞出了自己的小胖手。
趙澈一握住就發現不對,小家夥體溫異常。
等寶珊端著湯碗回房時,阿笙已經坐在門口的杌子上了。
侍衛麵露窘態,沒好意思說自己看丟了孩子,還勞煩九皇子送上來的,可寶珊還是察覺出了異常。
阿笙醒來不可能不找她呀,可沒等她問出口,旋梯口的一抹紅衣吸引了視線。
趙澈靠在扶手上,“夫人大意了,適才小公子差點跑丟。”
寶珊心驚,看向阿笙,阿笙低頭摳了摳手指頭,因為發熱,沒精打采的。
一旁的侍衛解釋了幾句,寶珊歎口氣,對趙澈道:“多謝小郎君。”
小郎君?
趙澈翹起唇角,上前幾步,捏了捏阿笙的耳朵,“小阿笙燒糊塗了,才會往外跑,夫人還是快些給他喂藥吧。”
顧不上責備,寶珊領著阿笙走進裡屋,一勺勺喂他喝下藥汁。
舌尖上傳來苦味,阿笙吐吐舌頭,“阿笙不喜歡。”
“不喜歡也要喝,良藥苦口。”寶珊又喂他喝了一勺。
阿笙皺著眉頭,喝下小半碗,忽然偏頭嘔了一聲。
是真的喝不下去。
寶珊放下碗,扯下絹帕替他擦嘴,很是心疼,把小小的人兒抱進懷裡,“不喝了,咱們不喝了。”
阿笙窩在娘親懷裡,難受地直嚶嚶,可又不會表達到底是哪裡難受。
倚在門口的趙澈,收斂起笑,轉身步下旋梯,與走進來的官家一行人正好撞見。
見到自己的父皇,趙澈並未驚訝,彎腰行禮,“兒臣拜見父皇。”
今兒一早,官家聽說了趙澈想為堤壩修繕出一份力,以及積極配合防洪的事,心中對這個兒子多了一絲讚許,“吾兒長大了,朕甚是欣慰。”
趙澈謙虛了幾句,引著官家入座,又叫驛工端上茶,隨後,看似輕鬆地問道:“父皇此番南巡,可是有機要的事要處理?”
在異鄉遇見親生子,又是喬裝打扮,官家不似平日裡那般嚴肅,“來鎮上尋位故人。”
氣氛尚好,趙澈打趣道:“父皇是尋故人還是尋佳人?”
官家抿口熱茶,沒有回答。
誰敢去撬九五至尊的嘴啊,趙澈彎唇笑笑,沒再問下去。
驛工沒見過官家的真容,以為他是趙澈的客人,故而沒有上前行禮。二樓的侍衛倒是認出了官家,卻被官家身後的禦前侍衛掃了一眼,示意他不可聲張。
侍衛心裡打鼓,見寶珊從屋裡出來,抬手比劃一下:“噓。”
寶珊不明所以,轉眸之際,與官家視線交彙,心下一怔。
官家沒想到會在這裡再次遇見這個姑娘,呢喃道:“怎麼又是她?”
若不是有慕時清這層關係,官家都要懷疑她在蓄意接近聖駕了。
身側的趙澈挑眉問道:“父皇認識這名女子?”
官家收回視線,“見過兩麵,她怎會在這裡?”
問話時,官家心裡多多少少有了答案,無非是與陸喻舟藕斷絲連。
趙澈看熱鬨不嫌事大,輕笑道:“兒臣覺得,陸相是想當後爹了。”
這話讓官家錯愕,蹙眉道:“後爹?”
趙澈替官家斟茶,解釋道:“這女子是寡婦,跟亡夫留有一個孩子,就在陸相的屋子裡。”
恰巧這時,阿笙清脆的聲音傳了出來:“娘。”
寶珊朝官家福福身子,轉身走進客房。
官家從未想過陸喻舟是這麼癡情的人,能不顧名聲,甘願給人當後爹。他還記得這女子逃離緗國公府的場景,時隔三年,碰了一鼻子灰後,願意重回陸喻舟的懷抱了?
想來有點可笑,官家忽然有種與陸喻舟同病相憐的感覺,隻是,邵婉是不會回頭的,她曾說過,慕是清是她的一眼萬年。
憶起往事,官家喟歎一聲,起身走向旋梯。
他想看看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