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是,要不也長不了這麼胖。寶珊牽起阿笙的手走進客堂。
小團子邊走邊回頭,衝著陸喻舟露出一抹憨笑。
陸喻舟回以淡笑,轉身進了西臥,想起手裡的胭脂水粉,嘴角的弧度更甚,連他自己都不知,為何一想到寶珊就會心情舒悅,哪怕她冷若冰霜,也能觸及他內心的柔軟。
“叩叩叩。”
侍衛叩動隔扇,“相爺。”
“進。”陸喻舟放下牛皮紙袋,繞到屏風後麵更衣。
侍衛走進來,隔著屏風稟告道:“卑職等在數裡外發現了慕先生的行蹤。”
屏風後麵的男人頓住手,蹙起劍眉,心跳似漏了節拍,半晌才道:“先生現在何處?”
明知道該來的總會來,可當期待又惆悵的事情真的要來,心還是會亂。
侍衛答道:“慕先生去了夫人原先居住的老宅。”
看樣子,先生與齊冰三人錯過了,沒有接到寶珊已搬來這裡的消息,更不知曉寶珊的身世。
換上一件寬鬆的袍子,陸喻舟走出來,“將先生接去那座城池的驛館休息。”
“諾。”
“還有。”陸喻舟看著被捏皺的牛皮紙袋,“先不要聲張。”
沐浴後,寶珊坐在妝台前絞發,當瞧見銅鏡裡走來的身影,微微轉眸,“有事?”
陸喻舟走上前,將胭脂水粉放在妝台上,凝睇她愈發嬌美的容顏,抬手捋了一下她額頭的碎發。她的頭發如同她的人一樣柔軟,也如同她的人一樣柔韌。
“我想看你描畫一次桃花妝。”
從不濃妝豔抹的女子哪裡會畫桃花妝,寶珊搖搖頭,“我乏了。”
相比她的興致缺缺,陸喻舟興致很高,打開一盒胭脂,“時常在書中見到桃花妝,我來試試。”
桃花妝講究色彩濃重,眉間貼鈿,寶珊都已梳洗完了,並不想配合他,“我真的乏了。”
她軟了語氣,可縱使這樣,還是沒有打退陸喻舟的好興致。
“你閉眼就好。”陸喻舟剜出胭脂,按著心裡對桃花妝的理解,一點點塗抹起來。
感覺麵頰癢癢的,寶珊稍稍睜開眸子,發現男人的麵容極其認真,認真的讓她覺得陌生。
描畫好妝容,陸喻舟拿起螺子黛,一點點描繪她的柳眉。他曾在慕夭的話本裡讀到過丈夫為妻子描眉的橋段,覺得特彆溫馨,此時此刻,竟也體會到了那種絲絲入扣的感覺。
若是能描一輩子的眉,似乎也不錯。
被自己幼稚的想法齁到,陸喻舟輕輕歎氣,直起腰,又拿起毛筆,蘸了丹脂,在她眉心畫了一朵小小的桃花。
整體妝容......
陸喻舟有點繃不住臉,握拳咳了下,“你看看如何?”
說完,再也繃不住嘴角,輕輕一揚。
見他笑了,寶珊有種不好的預感,轉身麵朝銅鏡,俏麗的麵容漸漸僵住。
這妝容,用豔俗都無法形容其低劣,簡直是俗不可耐。
腮紅過重、眉不對稱、唇脂太豔,唯有眉間那朵桃花極為精致,與俗氣的妝容不搭。
這根本不是桃花妝,是易容吧。
寶珊眉梢一抽,嗔怒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大人高興了?”
陸喻舟罕見的好脾氣道:“有待改善。”
看著鏡中的自己,寶珊氣不過,忽然站起身繞到繡墩後麵,“大人坐。”
不懂她為何讓自己坐,但出於心虛,陸喻舟撩袍端坐在銅鏡前,這也是他頭一次坐在妝台上,“作何?”
心裡隱隱有了猜測,潤眸微動,沒有再問下去。
寶珊從五顏六色的胭脂裡選了一盒櫻草色胭脂,學著他的手法,一點點塗抹在男人冷峻的臉上,又拿起螺子黛在他眉上描摹,最後蘸了一筆墨色,點在他眉心,“好了,大人瞧瞧哪裡需要改進。”
銅鏡中的男子可以用“妖怪”來形容了。
陸喻舟還算淡定,握住她的手,給自己的眉心又添了幾筆,“這回看著好一些。”
“......”
這人瘋了。
臥房內,阿笙等不到娘親,從床上爬下來,顛著肚子跑過來,“阿笙困啦。”
可當他看見一個豔俗的女子和一個妖怪時,哇一聲就嚇哭了。
兩人爭先去抱阿笙,可阿笙連連後退,淚豆子大顆大顆往下掉。
自己看見了什麼?
寶珊嗔了陸喻舟一眼,“去洗掉。”
陸喻舟捏下鼻梁骨,轉身去往湢浴。
寶珊用絹帕蹭了一下臉,也不知蹭掉多少,蹲下來哄道:“阿笙不認識娘了?”
自己的娘親一直都是大美人,哪像現在這麼醜,阿笙捂住臉搖頭,“洗掉,洗掉。”
寶珊趕忙去往湢浴,卻不想陸喻舟沒有回西臥,而是在東臥占著地兒。
見她進來,陸喻舟掬一把水,拂在臉上,“借下澡豆。”
往他手上倒了一些澡豆粉,寶珊催促道:“快些。”
陸喻舟搓揉幾下臉,用清水洗淨,顧不上用帕子擦臉,走向門口,發現小團子趴在門邊正在偷偷打量他們。
黑漆的眼底映出兩人的輪廓。
陸喻舟蹲在他麵前,抓起他的手拍拍自己的臉,“叔叔洗好了。”
即便是小孩子,阿笙也知道陸喻舟長得特彆俊美。一滴水珠自下巴滴落,如青竹沁潤在晨霧中。
阿笙極為捧場地哇了一聲,小胖手拍著他的臉頰,“陸叔叔真好看。”
這話取悅了男人,男人沉沉吟笑,抱起他離開。
等寶珊洗好臉走出來,一大一小在屋裡鬨開。
阿笙穿著有點小的兜衣在床上蹦來蹦去,淘氣的不行,還趴在陸喻舟的背上,喊著“駕,駕”。
從不知陸喻舟這麼有耐心,寶珊愣在修好的隔扇外,陷入迷茫。
眼前與孩子和和氣氣玩耍的男子,真的是那個冰涼薄情的緗國公世子嗎?他怎會變得如此好脾氣?
經曆昨日的不愉快,寶珊怕阿笙落下心病,沒有再去阻止“父子”間的互動。她歎口氣,坐在稍間書案前,翻開了醫書。
耳畔是兒子的歡鬨聲,如一根根細針刺入心口,她捏著書頁,一行字也沒有讀進去。
血濃於水,父子間的吸引令她感到一絲彷徨,兒子缺失的那部分父愛是她再怎麼努力也彌補不上的,可......外室這個詞兒如烙鐵,深深燙傷了她的心,讓她沒有信心去正視陸喻舟的感情。
而且,陸喻舟對她很可能是曇花一現的溫柔,他的柔情太過飄忽不定。她對他從未抱有過妄想。
臥房內,阿笙指著桌上的水壺,“叔叔,我要喝水。”
走到桌前,陸喻舟給他倒了一杯水,看著他肚子一鼓一鼓,抬手捏了捏,“小胖墩。”
他都沒見過兩歲多的孩子還未褪去嬰兒肥的,白胖胖的像個年畫娃娃。
一聽這話,小胖墩嘟嘴,“阿笙不胖。”
胖還不讓人說了,陸喻舟失笑,掐掐他的臉蛋,“那你叫聲爹爹。”
爹爹?
阿笙張開小嘴,歪頭看著他,他是陸叔叔呀,怎會變成爹爹?
怕適得其反嚇到孩子,陸喻舟淺淺勾唇,“叔叔逗你呢,彆當真。”
一絲絲失落襲上心頭,小小的人兒不懂那是什麼感覺,“唔”了一聲,用指腹點了一下男人的嘴角,“阿笙想要爹爹。”
那一刻,向來淡然的男人心臟猛地一震,高大的身軀微微顫抖,他是一個薄情至極的人,從來沒有被感情牽絆過,可寶珊是個例外,阿笙也是。
在見到阿笙的第一眼,他就覺得熟悉,可憑空的熟悉感太過縹緲,很快就消弭掉了。當看著阿笙被牙婆嚇到的樣子,心頭又泛起漣漪,下意識地將他抱了起來。
從那天起,他對這個孩子多了一份憐愛。此刻聽他說想要爹爹,內心掀起了不小的波瀾,“阿笙見過你的爹爹嗎?”
阿笙搖頭,嘴巴嘟起老高,小身板一扭一扭。
陸喻舟上前摟住他,拍著他的後背,“叔叔想做阿笙的爹爹。”
這是一個夙願,一份責任。絕不會食言。
陸喻舟默默講在心底。也許他還沒弄懂對寶珊的複雜感情,但可以肯定,他很喜歡這個孩子,願意為他去抵擋流言蜚語、承受貴胄們的謾笑以及家族長老們的訓斥。
從臥房出來時,寶珊正枕著一條手臂,趴在書案上睡著。
陸喻舟走過去,為她披上一件薄衫,扯過椅子坐在她旁邊,靜靜看著她的睡顏。
那股彆扭勁兒猶在,倔起來極為氣人,可陸喻舟竟有些喜歡,喜歡她衝自己發脾氣時露出的鮮活韻味。
漏刻的浮竿指向子時二刻時,男人俯身在她耳畔問道:“你很恨我吧?”
等腳步聲漸遠,寶珊睜開剪眸,怔怔地盯著漏刻,直到臥房內傳出阿笙的聲音,才反應過來。
大床上,小團子困得直耷拉眼皮,被寶珊輕輕一推肩頭,直接栽倒在被子上睡著了。
寶珊親親他的臉蛋,躺在外側,一夜無眠。
天微微亮時,臨城的驛館發出響動,有人意欲跳窗......
還是一個癡傻的女子。
此舉嚇壞了驛工們,隻有慕時清較為淡定,揮退他們,將癡女按在椅子上,“想跑去哪兒?”
癡女躲開他的手,“我們不認識,你乾嘛不讓我走?”
女子穿了一件昨兒剛買的粉裙,嬌俏的像朵桃花,可眼中的懵懂讓慕時清心裡苦澀,想要遍訪名醫為她醫治癔症。
“我們相識的,”慕時清給她倒了一杯溫水,“你叫邵婉,家住汴京,是邵大將軍的嫡妹......”
我的心上人。
那句心上人,慕時清沒有說出口。
邵婉撥弄著漂亮的裙擺,感到怪異,在密室那些年,季筱說她不配穿漂亮衣裳,不配戴金銀首飾,隻要與她來往的人都會倒黴。她信以為真,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不吉利的人,被帶出密室後,連與人對視的勇氣都沒有,生怕給對方帶來厄運。既然如此,眼前的男子為何願意親近她,衝她笑?
驛工端來飯菜,慕時清給她添了一碗粥,溫聲道:“小心燙。”
男子唇畔帶著笑,語氣溫柔、目光繾綣,如一縷日光照入心門。邵婉接過碗,訥訥地道了一聲謝。
若是忽略她眼中的懵懂,從外表看去,似與尋常人無異,可慕時清知道,他的婉兒得了怪病。
這種情況下,何談相認,能相處下去就已經不錯了。
“叩叩叩。”
門外忽然有人叩門,慕時清以為是驛工,拉開門扉時微微一怔。
兩名負責保護寶珊的暗衛躬身作揖,齊聲喚道:“屬下見過主子。”
慕時清和邵婉是在中途被陸喻舟派去的侍衛攔下,直接接入驛館,本打算今日去往寶珊所居的老宅探望,卻不想自己的暗衛忽然找上門。
“不必行禮,”看她們無恙,慕時清笑了笑,“兩年不見,可都安好?”
兩名暗衛一邊隨慕時清走向大堂,一邊將近些日子發生的事情詳細稟報。
當她們說起寶珊的身世時,慕時清步子一頓,僵硬地轉過身,“你們方才說,寶珊是誰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