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一輛馬車停在了大將軍府的門前,車夫扶著慕老宰相步下馬車,又遞上一根拐杖。
慕老宰相杵著拐,顫顫巍巍走進巍峨的府邸。
得知老宰相過來,邵大將軍笑著迎上來,“您有事情,就讓仆人邀我過去,怎麼還親自跑一趟?”
說著話兒,邵大將軍攙扶著慕老宰相步入內院。
慕老宰相笑嗬嗬道:“閒來無事,過來看看。”
無事不登三寶殿,邵大將軍自然知道老宰相是為了慕時清和妹妹的事情過來,但對方不說,他也就耐著性子不問。
步入中堂,邵大將軍讓人端上茶果,與慕老宰相聊著家常。
忽然,老宰相長歎一聲,然後笑著搖搖頭。
邵大將軍眸光一冽,笑嗬嗬道:“您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老夫這次來,確實有件事,想原原本本地相告,但大將軍能先答應老夫一個要求嗎?”
“請講。”
踟躇一瞬,慕老宰相緩緩站起身,衝邵大將軍鞠了一躬。
邵大將軍忙起身,“您這是作甚?可是折煞我了。”
“不是折煞,是我兄弟二人欠你們兄妹的。”
兩人眼裡都流露出了複雜光暈,邵大將軍歎口氣,扶著老宰相入座,“有話慢慢說,咱們不急。”
老宰相哼著嗓音,將從慕時清和慕夭那裡聽來的一切,慢慢道了出來......
*
自從入了夏,汴京城內無宵禁,即便到了冥夜,各大青樓酒肆依然生意紅火。
一匹高頭大馬馱著一名少年穿梭在街市,吸引了倚門賣笑的妓子們。
“那是誰家的郎君,生得如此俊俏?”
“你快歇歇心思吧,”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晃著手裡的帕子,“人家可是大將軍府小公子啊。”
被妓子們討論的少年無暇風塵,一門心思奔回府宅。
邵霽此去江南,沒有接到姑姑,回來臉上無光,垂頭喪氣地走進大門,卻見自家老爹提著狼牙棒走出來。
身為禁軍統領,即便步入四旬,邵大將軍依然英武無比,一身的腱子肉快要撐破衣袖。
見自家老爹這麼激動,邵霽伸手攔下,“大半夜的,爹要去哪兒?”
瞧見兒子,邵大將軍沒好氣地哼道:“沒接到你姑姑,你還有臉回來?”
邵霽一臉委屈,一看老爹就是從哪裡存了氣兒,拿他做出氣筒了。
“既然回來了,隨為父一起去慕時清那裡要人。”邵大將軍一手拎著狼牙棒,另一隻手拎住兒子後頸,把人提溜上馬車,交代車夫去往郊外的田園小築。
一路上,邵霽聽著老爹對慕時清和陸喻舟的抱怨,掏了掏耳朵,“您說緗國公逃跑的那個通房婢女,是姑姑的女兒?”
邵大將軍叉著腿,重重一哼,“陸家父子欺人太甚!”
敢讓他邵家子嗣做了通房,又做外室,真當他邵成熹是好欺負的。
邵霽還是沒明白,“那咱們就去找緗國公府說理,爹爹為何還要跟慕先生算賬?”
提起慕時清,邵成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將你姑姑帶回來,卻不送回咱們府上,算什麼事?要不是慕老宰相同我說了實話,我到現在還蒙在鼓裡,以為你姑姑還在江南。”
兩人並未成親,慕時清本該先與他商議,再安置妹妹,可慕時清一聲招呼不打,直接把妹妹當做了自己的私有物,當邵家人是空氣不成?!
邵成熹本就是個暴脾氣,不願與心眼多的人繞來繞去,縱使慕時清有苦衷,也不該擅作主張!
馬車抵達田園小築時,邵霽發現了陸喻舟那匹通體黑亮的大宛馬,“爹,這是陸子均的坐騎。”
好啊,都在呢。
慕時清和陸喻舟師徒二人是聯合起來欺負他邵家骨肉啊!
邵成熹拖著狼牙棒,氣勢洶洶走向小築的入口,狼牙棒在土地上發出了吱吱的摩擦聲。
恨屋及烏,邵霽扭頭吩咐車夫,“咱們走的時候,把這匹馬也帶走。”
車夫:“......”
入口處,兩名暗衛現身,攔住了父子二人,“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黑燈瞎火,暗衛也辨不出對方的身份,隻能先攔下。誰知,邵大將軍掄起狼牙棒,掃向兩人,逼得他們不得不連連後退。
素有萬夫之勇的大將軍,輕輕鬆鬆將兩名暗衛撂倒,帶著兒子走進園內,“慕時清,你給老子出來!”
寧謐的夜被一陣暴躁的聲音打破,本就沒有安寢的人們紛紛走出屋子,朝聲音發出的地方奔來。
在溪邊糾纏寶珊的陸喻舟聽出是邵成熹的吼聲,扣住寶珊手腕,“咱們去看看。”
寶珊擔心父親,沒有拒絕,“你鬆開。”
陸喻舟垂下手,抬手比劃道:“請。”
對於他一會兒君子一會兒土匪的行徑,寶珊很是不解,卻又不想在他身上浪費精力,也就沒有細辨。
當她來到入口處時,見一名魁梧的中年男子正揪著父親的衣襟,大有要動粗的架勢。
寶珊心中一驚,趕忙上前拉架,“請您先放開,有話好好說。”
柔柔的一道女聲打斷了邵成熹的質問,讓激動的男人有了片刻怔忪。
狼牙棒哐當落在地上,差點砸了他的腳,可他渾然未覺,推開慕時清,扣住寶珊雙肩,上下打量,“你是......”
婉兒的骨肉。
他的親外甥女。
一身腱子肉的勇猛男子忽然哽咽了,褪去凶悍,雙眼泛紅。
慕時清整理下衣襟,抱拳咳了下,“成熹,她是......”
“你閉嘴!”邵成熹打斷慕時清,沒好氣道,“我自己會認。”
在場之人全都瞪大眼睛,試問,哪有機會見識慕先生吃癟啊。
成熹...邵成熹...
寶珊不自覺攥緊粉拳,他是自己的舅舅。
由於激動,邵成熹沒控製住力道,手指用力掐著寶珊的肩頭。
寶珊皺起小臉,“疼。”
邵成熹趕忙收回手,雙手蹭了蹭衣袍,“我不是故意的。”
莽漢也有柔情麵,說的就是邵成熹。
邵成熹的雙親對他一直要求很高,也很嚴格,年少時,他靠著剛毅勇猛在朝野中打出一片天地,若是沒有邵婉,他很可能心中再無柔情。
慕時清走上前,站在寶珊身側,“寶珊,他就是邵大將軍,你娘的長兄,快喊舅舅。”
寶珊用舌尖抵了一下貝齒,強行讓自己鎮定,微微彎曲天鵝頸,屈膝襝衽一禮,“寶珊見過舅舅。”
邵成熹推開慕時清,扶起外甥女,“誒”了一聲,剛毅的臉上浮現一抹慈愛。
“寶珊,寶珊......”輕念了幾聲外甥女的名字,邵成熹問道:“這是婉兒給你起的名字?”
寶珊還記得牙牙學語時,娘親喚她“寶珊”的場景,也是與娘親相處的記憶中僅存的片段。
“是娘親取的。”
邵成熹連連點頭,拽過愣在不遠處的邵霽,“他是你三表哥。”
寶珊與邵霽有過兩麵之緣,也算得上相識了。
初次見麵時,邵霽還以為寶珊是惑人的妖精,此刻有些尷尬,被老爹按頭喊了一聲:“表妹。”
寶珊低眸彎唇,“三表哥。”
邵霽撓撓頭,更尷尬了。
邵成熹嗬嗬低笑,眼尾堆滿細紋。他拉過寶珊,問道:“你娘呢?帶舅舅去見你娘。”
寶珊下意識看向父親,見父親沒有異議,點頭道:“舅舅這邊請。”
眾人剛邁開步子,就見慕夭抱著一個小胖墩慢跑過來。
邵成熹和邵霽眸光一頓,同時看向慕夭懷裡的小家夥,登時驚愕住。
寶珊彎唇,“這是我的孩子,名叫阿笙。”
瞧見兩個陌生人,阿笙一扭腰抱住慕夭脖子,很是害羞。
慕夭護著阿笙的後背,走到眾人麵前,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心虛地笑笑,“邵大將軍怎麼來了?”
沒打算將火氣轉移到小輩身上,邵成熹看著慕夭懷裡的小團子,激動地講不出話。
不比老爹的踟躇,邵霽哧溜跑到慕夭身後,盯著趴在慕夭肩上的小家夥,“快叫舅舅。”
邵成熹反應過來,不甘示弱,走過來擠開兒子,怕嚇到小家夥,故意露出一抹自認溫和的笑,“阿笙,我是你的舅公。”
舅公?
阿笙懵了,扭頭看向外公,又扭回頭看向新來的舅公,圓圓的小腦袋捋不清族譜,嘟嘴道:“阿笙不懂。”
軟糯的小奶音令邵家父子心頭一軟。
邵霽湊上來,搓搓手,“來,舅舅抱。”
阿笙認生,小胖手緊緊攥著慕夭的衣襟。
邵成熹又擠開兒子,露出更為和善的笑,都說隔輩親,他很有自信地伸出手,“來,舅公抱。”
看著長滿絡腮胡子的舅公,阿笙嚇得直哆嗦,趴在慕夭頸窩,小聲嘟囔:“不要,不要。”
邵成熹尷尬地笑笑,轉眸之際又板了臉色,衝著慕時清重重一哂,要不是他截胡,阿笙能跟自己這麼生分?
大舅哥給的臉色,慕時清隻能照單全收,“兩位隨我去看婉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