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金璀的秋陽, 趙澈拿起馬鞭,“駕!”
隨著馬車緩緩駛行,將那一抹殘痛留在了落滿秋葉的林中。
趙澈一邊駕馬, 一邊觀察四周,想要尋一家客棧歇腳, 可方圓十裡,未尋到一戶人家。
車廂內, 齊冰倚在側壁上, 雙手交疊捂著小腹,經前沾水, 又受到驚嚇,這會兒隻覺肚腹疼痛難忍。
對麵的兩個小家夥睡相香甜,她不忍打擾他們, 一個人默默承受著隱隱的痛感。
簾子外忽然傳來趙澈的聲音:“行了半日未見客棧, 看來今晚咱們還得露宿。”
齊冰從不矯情, 曾因執行任務一連數月睡在外麵,可這會兒腹痛難忍,連說話都沒有力氣。
沒有得到她的答複,趙澈側眸看了簾子一眼,“睡了?”
簾子裡傳出女子微弱的聲音:“睡不著。”
那聲音帶著隱忍, 令趙澈愣了一下。
將馬車停靠在道路旁,趙澈敲了幾下車框,之後才掀開簾子,卻發現齊冰臉色蒼白, 額頭冒有薄汗,“怎麼回事?”
齊冰搖搖頭,“無大礙。”
即便再木訥, 再不會照顧人,趙澈也瞧出了她的端倪,於是不容分說地將她拉出馬車,扶她步下車廊。
齊冰疼得直不起腰,此時如斷了線的紙鳶不堪風吹,身體搖搖欲墜。
趙澈擼起她的袖子,搭上那截細腕,“我學過一點兒醫術。”
哪能讓他知道自己是因為痛經所致啊,齊冰抽回手,撩下衣袖,“王爺自重。”
“......”
趙澈有點生氣,合計自己好心幫她診脈,她不領情就算了,還覺得他做了浪蕩行徑?
這女人。
趙澈哼一聲,將馬車拴在樹上,狀似漫不經心道:“哪裡難受趁早說,彆落下病根。”
怎麼說,他們也算患難之交,而且相識多年,多少有些情分,他不可能對她坐視不管。
齊冰沒覺得痛經是大事,沉氣道:“我真沒事。”
趙澈低頭捯飭行囊,並沒有再追問,免得她一再避嫌,最後讓兩人陷入尷尬。
本來,他就不愛多言,她更不善言談,他們湊在一起簡直是木頭對石子。
趙澈心裡腹誹,將軟綿綿的包裹堆在地上,“你過來坐吧。”
齊冰搖搖頭,“晨露還未完全散去,包裹容易染潮,還是搬回馬車裡吧。”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趙澈搖開折扇為自己降溫,都不知該如何相處下去了。
“你真有心上人?”嘴比腦子快了一步,問出這話時,他有點懊惱。
齊冰咳了下,彆過頭看向睡熟的兩個小家夥,言不由衷的“嗯”了一聲。
既然誤會了,那就一直誤會下去吧,這樣反而能避嫌。
趙澈點點頭,撩袍坐在自己堆砌的包裹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折扇,心裡很是煩悶,殊不知這股子煩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踢了一下腳邊的石頭子,不小心踢在了女人的小腿上。
“那個......”俊臉染了一層薄紅,趙澈彆扭解釋道,“我不是有意的。”
齊冰沒在意,替兩小隻掖了掖被子,見檀兒有要醒來的跡象,輕哼起小曲繼續哄她睡覺。
誰能想到一個清冷的女暗衛還能哼出這麼餘音繞梁的曲子。趙澈不自覺瞥了她幾眼,心裡開始鼓臊,總感覺有些情緒向著他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了。
“你的心上人姓甚名誰?你們為何沒有在一起?”
齊冰年歲不小了在汴京,這個年紀的女子算是老姑娘了,但因為她身份特殊,晚嫁是很正常的事,沒人會去思忖或揣測,又或者說,沒人關心她的婚事。
與自己一樣,她也是一個沒有牽絆的人,在浩瀚星空下獨自前行的孤獨者。若不是身邊尚有那麼幾個真心關心他們的人,他們很可能會變得更加孤僻冷漠。
沒想到一個大男人會來回問自己的婚事,齊冰頗為不耐道:“與王爺無關。”
趙澈垂下眼簾,拔下水囊的蓋子,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口,也不知是在掩飾尷尬還是真的口渴。
就這樣,兩人之間因隔了一個“陌生人”,開始變得關係微妙。齊冰發現,這男人總是在微不足道的事情上使小性子,還總是自己坐在角落生悶氣,跟欠他一百兩銀子似的。
齊冰不喜歡跟人無故置氣,試著溝通了幾次,並未見到成效,久而久之,她也就由著他去生悶氣了,反正不會傷了她的身心。
四人行駛了一個多月,終於在這一年的冬雪前抵達海邊。在海邊停留一日後,他們又去往雪山的山腳下。
仰頭望著巍峨雪山,阿櫟和檀兒發出“哇”的讚歎。
雪山好美,如沉睡的清雅美人。
齊冰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高的雪山,不免在心裡發出感慨,若能退居田園山澗,不問世俗事,她一定要隱居在此,每日以雪水烹茶,陶冶情致。
可孤身一人隱居在此,需要無欲無求的心態,她能做到嗎?
齊冰雖然年紀不小了,但還沒做到能夠遠離人群,獨自過活,若有一人相伴,也許......
這麼想著,她看向斜前方的男人,雖然不知曉他為何要來這裡,但能夠感受到此刻的他,周身散發著悠閒愜意。
也許,這一路走來,他真的將往日的傷痛掩埋了。
“王爺。”
趙澈偏頭,“嗯?”
“登山嗎?”
“好。”
兩大兩小,帶著對雪山峰頂的期待,踏上了盤山路。
阿櫟和檀兒畢竟還小,走了一段距離就要停下來歇歇。齊冰以為趙澈會不耐煩,可出乎意料,這個男人不但沒有催促,還陪著他們在附近作畫。
那一幅幅描繪景致的畫作,將一片片的山景呈現紙上。想必之後欣賞過畫作的人,也能心生向往,再讚許一聲此處風景甚好。
“澈叔叔,快看夕陽。”檀兒指著天邊,驚喜道。
紅彤彤的夕陽籠罩在天際,讓雲層染紅,配上滿山的楓樹和金燦燦的霞光,令人身心愉悅。
從未在山腰上領略過夕陽,趙澈和齊冰靜靜仰望,餘光裡交雜著彼此的身影。
細碎金芒照在眼簾上,趙澈用扇麵遮擋,隻露出薄而上翹的唇瓣。
扇麵被照亮,一個若隱若現的“緣”字隱藏其中。
這把扇子是皇帝陛下贈予他的,他並沒有仔細研究過,此刻見到這個“緣”字很是彆扭,總感覺皇帝陛下在暗搓搓地撮合他和身邊的女子。
可這女子有心上人。
等等。
他被自己剛剛的想法晃住,她若沒有心上人,自己就能......
想法一出,平日裡吊兒郎當的男人不淡定了,合上折扇來回地走,感覺自己魔怔了。
再看那女子,淡然自若,不悲不喜,好似根本不在意他的感受。
這種心境折磨他數個時辰,直到金烏西墜,四人登上山峰,可一覽山腳的景色後才稍稍好受。
當雲層間不再有霞光,趙澈收回遠眺的視線,看向齊冰,“你真有心上人?”
齊冰被問煩了,皺眉看向他,“王爺為何總是詢問我的私事?”
怕兩個小家夥笑話自己,趙澈把他們攆到遠處,轉眸對女人道:“你要有心上人,為何遲遲不出嫁?我問問怎麼了?你嫁人不是光明磊落的事兒麼,還不讓問?”
一連的質問讓齊冰覺得他更加無理取鬨,轉身走向崖壁的寒鬆,靠坐下來,一隻手搭在膝頭,“今晚要在這裡過夜嗎?”
是的話,她要去拾取些樹枝燒篝火。
看著這般颯爽的女子,趙澈忽然感覺心臟怦怦直跳,他捂住心口,用指尖叩了叩,試圖緩解猛烈的心跳,“在這過夜,明早觀日出。”
等遊覽完雪山各處的景致,也該送兩小隻回國公府了,到那時候,齊冰自然要跟回去的,他們再沒機會單獨相處了。
想到此,趙澈又捂住額頭,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裡了。
他好像特麼對這木訥的石頭動心了。
可她有心上人!
趙澈快步走到齊冰麵前,抱臂問道:“你為何沒有與那人成雙成對?”
這回,齊冰真的怒了,起身拿起佩劍,提步離開,“無可奉告。”
有毛病吧。
見她要走,趙澈想也沒想,一把扼住她手腕,“去哪兒?”
齊冰抽回手,“去找個山洞,再撿樹枝,要不然今晚過後,咱們非凍成冰雕。”
趙澈點點頭,“我去撿樹枝,你帶著他們去找山洞 。”
說著,頭也不回地離開。
等他來到山洞時,發現兩小隻正躺在齊冰的腿上,聽著齊冰講故事。
這女人還會講故事,他也想聽,卻拉不下這個臉麵。
他裝作渾不在意,蹲在三人麵前搭建篝火,順便將齊冰清冷又不失溫柔的聲音儘數聽見耳朵裡。
聲音還挺悅耳。
對於男人之前一係列古怪行徑,齊冰沒有搭理他,低頭替兩個孩子掏耳朵,可那抹視線帶來的灼熱感,叫她漸漸染了羞臊。
夜裡寒風呼嘯,兩小隻不停往齊冰的鬥篷裡鑽。齊冰怕他們凍壞了,想帶他們下山,可兄妹倆與趙澈一樣固執,非要留下來等日出。
無奈之下,齊冰摟住他們,默默挨著山頂的寒冷。
半睡半醒間,感覺身上多了一層“被子”,耳朵也被什麼捂住了。她睜開眼,見一抹身影忙前忙後,可她眼皮很重,最終沒有抵抗住困意,沉沉睡去。
次日,齊冰從混沌中醒來,發現其餘三人不見了影蹤,她披上鬥篷走出去,被一縷縷穿透雲朵的日光晃了眼睛。
冉冉晨曦中,趙澈牽著兩小隻的手,站在一塊磐石上眺望天邊。
齊冰走過去,凝著被日光包裹的三人,視線漸漸定格在男子的背影上,久久不曾挪開視線。
回去的路上,齊冰問道:“為何不叫醒我?”
趙澈摸摸鼻尖,“以為你不喜歡,我就沒討嫌。”
“誰會不喜歡看日光?”
“...算我錯了。”趙澈走近她,帶著商量的語氣,“那下次,我一定叫醒你。”
還有下次?
齊冰笑了笑,感覺他有點幼稚。若是沒有任務在身,負責保護兩個孩子,她怎麼可能同他一起看日出。
可...她好像並不排斥。
複雜的心境糾纏著兩人,等回到汴京,已經深冬。
兩小隻重回娘親懷裡,賣力撒嬌,讓寶珊招架不住。
“好了,讓李媽媽帶你們回屋洗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