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見麵帶微笑的魔王時, 維格妮雅就知道自己失敗了。
她第一個想到嫌疑犯是賴在南方魔族區裡大半年的帕西。
就像帕西討厭維格妮雅, 維格妮雅也很討厭他，她兩兩看生厭。
這種情況下，一直呆在石山區不走的帕西就很可疑了。
被他騙了！
維格妮雅陰沉著臉心道。
不愧是做過北方首領的人，看上去隻是個滿腦子肌肉的武夫，沒想到還挺有腦子的！
看來粗魯隻是帕西的保護色，就像慈悲是維格妮雅的偽裝一樣……
事已至此，再裝模作樣就太假了。
因此維格妮雅放下手，麵無表情盯著魔王：“看來您早就知道了。您打算怎麼處置我呢？”
她漆黑的瞳仁在黑暗的房間中宛如鏡片, 反射出熒光刺的光亮, 變成兩小團幽暗的鬼火。
帕梅拉微笑：“在那之前, 我想知道一件事。”
“什麼？”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捫心自問，帕梅拉認為自己對維格妮雅已經夠寬容的啦。
她說不想搬來魔王城，那就不搬。
她說要在南方魔族中禁止爭吵打架，禁止半獸人做活, 帕梅拉也沒有反對。
自己都給維格妮雅這麼大的自由了, 對方為啥還要來殺自己呢？
帕梅拉真的很好奇。
維格妮雅沉默一陣：“您真的想知道？”
“嗯嗯。”
維格妮雅抬起頭, 一臉正色：“我要推翻您的□□。”
帕梅拉：“……啥？”
在此之前, 她想了很多個理由, 甚至包括她搶走維格妮雅的兒子這種扯淡的可能，就是沒想過這個。
□□？
她做什麼了哇！
帕梅拉真是巨冤。
可惜維格妮雅不這樣認為。
她根本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認真道：“您給人族商隊定下那麼低的價格, 您知道會給他們帶去多少傷害嗎？！”
原來是因為這個！
帕梅拉恍然。
望著維格妮雅的眼神稀罕起來——
麻麻快看！這裡有傻逼！還是活的！
維格妮雅一無所覺, 還在那自顧自地控訴：“自您定下那個規矩起, 商隊和魔族的交易中斷了足足有八個月的時間。暫且不說我們當中不能購買心儀產品的同族，失去進賬的商人們日子會過得有多艱難啊。聽說今天您終於允許恢複通商了，製定的價格卻依舊冷酷無情，這樣下去，會來魔族販賣商品的商人豈不會越來越少？這對整個魔族也同樣不利！”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維格妮雅一說起這件事來，積累了大半年的情緒全麵爆發，根本停不下來。
而帕梅拉則聽得是目瞪口呆。
因為她話裡的槽點太多了，一時間竟都不知如何下嘴從何吐起，自然嗦不粗半句話。
這個反應落在維格妮雅眼中，就是魔王心虛的表現。
她情不自禁微笑起來。
終於羅列完魔王的罪狀停下，等待對方給出解釋。
沒想到帕梅拉麵無表情，無動於衷：“說完了嗎？”
“您怎麼……”維格妮雅大吃一驚。魔王的反應，跟她構想中的完全不一樣！
帕梅拉瞅著她的眼神倒是越發憐憫：“我本來還想著，好不容易魔族中出了個願意玩陰的，也算是個人才。可惜……”
可惜腦子不太好，這就沒法用了。
既然沒用，那就隻能銷毀，還能警告一下其他魔族，算是維格妮雅這個魔族最後一次發光發熱的機會。
帕梅拉看維格妮雅的眼神已經是在看一具屍體。
這種變化，不僅維格妮雅看出來了，她的兩個心腹手下同樣。
維隆卡看了眼帕梅拉，沒動，另一個男性魔族卻突然向門口的魔王進攻。
三步並作兩步，眨眼間那把斧頭就來到帕梅拉身前。
帕梅拉拿著裝有熒光刺的水晶瓶，一動不動，隻是目光從維格妮雅身上收回，落到這位男性魔族身上。
後者隻覺脖子被針紮了一樣刺痛一瞬。
隨後，視線就越飛越高，不受控製地遠離了黑發紅眼的魔王。
直到他的頭顱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這名魔族才恍然，原來自己已經被割了頭。
動手的人正還劍回鞘。
誰也沒看清西蒙是何時出手的，隻有眼睛被他劍鋒上的反光閃耀一瞬，隨後就見這位副官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站在魔王陛下的側後方，插回長劍。
“叮”的一聲，西蒙的劍柄和劍鞘碰撞，發出一聲脆響。
直到此時，帕梅拉麵前的無頭屍體才緩緩後仰倒在地上。
屍體喉嚨處的端口噴出鮮血，在空中劃出一道紅色噴泉，空氣中頓時多了一股血腥味。
維隆卡又看了眼依然微笑的魔王，深吸一口氣，退後一步，轉向維格妮雅：“大人。”
維格妮雅倏然扭頭，刀子一樣的目光掃向這個曾經的心腹。
維隆卡收緊手掌，掀開身上的鬥篷，露出下麵貼身的皮甲，她手中的刺劍已然出鞘：“維格妮雅大人，我在此向您提出挑戰。”
看到這裡，維格妮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忽然大笑起來：“原來是你！原來是你！！！維隆卡！”
刺耳的笑聲戛然而止，維格妮雅眼神淬毒：“你竟然背叛了我！”
心腹的背叛如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維格妮雅最後的鎮定。
如果隻是帕西，被魔王事先察覺布置陷阱反殺，那她無話可說。
可是維隆卡！
為什麼是維隆卡？！
這個從五十年前就在追隨自己的手下！
是維格妮雅在整個魔族中最信任的人！可以說親兒子西蒙在維格妮雅心中的可信度，根本比不上維隆卡。
可偏偏就是維隆卡背叛了她！
維格妮雅牙齒咬得咯咯響，心底翻滾著衝天的怒火，死死瞪著這個背叛者，一字一句質問：“為、什、麼？”
維隆卡沉默一秒，最終還是選擇了說實話：“理由有三。一是您為了維護人族商人不惜傷害魔族利益，在我看來太可笑了。”
“我不僅僅是為了維護那群人族！”維格妮雅提高了音量，聲音尖利得像是鐵釘劃過玻璃，“魔王製定如此低廉的價格，很可能導致人族中斷和我們的交易！到時候魔族的利益才是真正受損！”
“那個，我要說明一句啊，”帕梅拉從觀眾席上舉手插嘴，“這是不可能的。黑暗界礦藏豐富，理論上應該是人族求著我們交易才對。”
維格妮雅的怒火立刻向她卷來：“您根本不懂！的確，礦藏豐富，那就意味他們也可以自行采集！根本不需要再從我們手上換取！”
帕梅拉挑眉：“到那時我們再殺光他們啊。雖然魔族沒法出去，但至少在黑暗界還是我們說的算吧。彆人都到家裡來偷東西了，我們自然可以反擊。”
維格妮雅一滯，半晌都想不到反駁的詞。
到最後，她隻能訥訥重複強調：“您這樣做，跟肆意屠殺的二代魔王又有什麼分彆。”
帕梅拉撇撇嘴，見她這麼固執也就懶得再解釋了。
反正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其二，”維隆卡適時開口，拉回主題，“維格妮雅大人定下的禁止鬥毆條例毫無道理，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魔族中。”
這個理由比剛才那條，更加讓維格妮雅不能接受。
“這一條！我在九十年前離開魔王城建立南方魔族時就已經規定。”她徹底放飛了自我，尖叫起來，“你直到今天才跟我說你不能接受？嗬嗬嗬嗬……”
維格妮雅冷笑著，突然露出恍然的神情：“我明白了。”
“？”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維格妮雅的聲音猛地低下去，於平靜中積蓄爆發的力量，“都是因為那個低等魔族是不是？！那個毫無實力，不求上進，卑賤的男性！”
嗓音再次拔高，急速攀升，最後達到頂點。
維格妮雅指著維隆卡的鼻子高聲冷笑：“都是因為克拉倫斯對嗎？你根本不是為了魔王，是為了克拉倫斯才背叛我投靠了帕梅拉！”
西蒙臉色一黑，看向維格妮雅的眼神越發不善起來。
隻因為維隆卡約戰在先，他不好直接搶走彆人的獵物，才沒有立刻動手。
但如果維格妮雅再這樣對魔王陛下不敬下去，他也不能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
維格妮雅忽然打了個冷顫，稍微冷靜了一點。
她看向默認的維隆卡，眼裡劃過幾絲譏諷：“你一個天生的高等魔族，竟然被一個低等魔族迷得神魂顛倒，真是叫我吃驚，維隆卡。大概這五十年來，我的確沒有真正了解過你。”
“這就是第三點了。”維隆卡冷著一張蒼白的臉孔，抬起眼，勇敢地和維格妮雅對視，“您口口聲聲說萬物平等。對待人族，您都能發揮您那慈母般的心腸，為什麼對同為魔族的克拉倫斯他們，您仍然這麼傲慢？”
維格妮雅的臉也白了：“……我，傲慢？你怎麼敢……”
“難道不是嗎！”維隆卡打斷她的話，反問，“您禁止南方魔族的爭鬥，卻對族群裡高等魔族欺壓低等魔族的現象視而不見。在您心中，低等魔族或許不能算在南方魔族這個群體裡吧？在您眼中，克拉倫斯他們是不是跟那些半獸人一樣？能活著就是您對他們的恩賜了？！”
維格妮雅現在已麵無血色，反而越發顯得那雙眼睛黝黑無比。
維隆卡傾訴完這些積壓已久的困惑，又覺得無味起來：“您或許仍然堅持自己是對的吧。那就讓我們按照魔族的傳統來解決好了，我，維隆卡，在此向您發起挑戰。如果我贏了，我就會是下一任南方魔族的首領。帕梅拉大人，您同意這一戰嗎？”
顯然這是維隆卡自己的突然決定。
在此之前，她就算向魔王城傳遞了維格妮雅行動的消息，也沒有提及這個念頭的一星半點。
帕梅拉無所謂地笑了笑：“既然是傳統，那就按照這麼辦好了。”
有沒有南方首領對她統一管理整個魔族並無影響，就像帕西，他現在仍然是北方魔族的領袖，但同時也是她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