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著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一鬆開,才發現呼吸是如此順暢,甚至能聞到空氣中充滿著的腐朽的塵埃之氣。
文森特側臉望著帕梅拉深吸幾口氣的模樣,突然伸手,幫她把一縷頭發順到耳後。
他冰涼的指尖和帕梅拉的耳垂一擦而過,讓後者後頸的寒毛下意識豎了起來。
帕梅拉麵無表情,文森特保持微笑,前方的法德一無所知,為了給自己打氣,還自顧自地哼起了童謠。
半晌之後,帕梅拉率先轉開眼:“你這樣子,在我家鄉是會被喊‘色狼’然後打斷手的。”
文森特低笑:“那我真是太幸運了,還好這裡不是你的家鄉。”
帕梅拉:“……”
她握了握拳頭,又緩緩鬆開。
不想文森特敏感的很,瞬間看向她的手,於是就這麼看到了帕梅拉拿著的那本日記:“這是什麼?”
帕梅拉不慌不忙:“是法德的日記。因為之前他要扶著你,我就幫他拿了。”
“這樣啊。”文森特若有所思。
帕梅拉緊張起來,正要等著他說後麵的話,就見文森特猛地一轉頭看向另一側:“……那是什麼聲音?”
經他提醒,帕梅拉才發現那種熟悉的唧唧聲又來了!
而自己竟然比文森特遲一步才發現!
這讓帕梅拉頗感不服——要不是法德哼的童謠,她能比文森特更早一步發現!
要說第一次還有點慌,那麼現在帕梅拉已經淡定非常:“是變異嗜血鼠。我們之前就是為了繞開它們才迷路的。哦,對了,那時候你還暈著,我和法德不得不抬著你走。”
解釋歸解釋,帕梅拉還是忍不住刺了一句文森特。
文森特就跟沒察覺一樣:“多虧了有你們在。梅,我就知道你不會放下我不管的。”
麵對他充滿溫柔的目光,帕梅拉撇開頭。心虛地看向前方——
不知道真正對文森特棄之不舍的人偶師,聽見這句話會是什麼想法。
答案是,什麼想法都沒有。
法德一聽鼠潮又來了,立刻目光閃閃地看向帕梅拉,充滿期待:“梅!”
聽這興奮的語調,不知道的還以為來的是糖果雨。
眼見推脫不掉,帕梅拉無奈地看了眼法德,又瞥了眼莫名其妙的文森特:“我知道了。你們離我近一點。”
帕梅拉的精神力護罩是以她自己為中心張開的,覆蓋的麵積越大,維持的時間越長,消耗的精神力越多。
在文森特醒著的情況下,帕梅拉實在不願多浪費一絲精神力,以防自己精神力耗儘的可能。
……儘管那可能,實在小的可憐。
很快,文森特就重新經曆了一遍麵對鼠潮時的震撼、發現精神力護罩的驚奇、看著老鼠從自己腳邊擦身而過的淡定。
說實話,帕梅拉還真想使個壞,比如說冷不丁將覆蓋在文森特身上的護罩撤去,讓他暴露在成千上萬隻老鼠麵前。
可文森特就像猜到她的想法似的,貼她貼得非常緊。如果帕梅拉想撤掉他身上的護罩,自己身體的一側也不可避免地將會暴露出來。
考慮到這一點,帕梅拉不得不放棄這個誘人的想法。
有了之前的經驗,帕梅拉三人不會再做逆流而上的傻事。
更妙的是根據法德的判斷,這次鼠潮的方向跟他們原本要前往的方向正好一致!
這樣一來,不僅不會耗費更多的力氣,反而會大大節約體力和時間!
帕梅拉一開始還在慶幸這一點,但沒過多久就發現了不對勁。
她臉色難看,問法德:“鼠潮在這裡很常見嗎?”
法德還沒反應過來:“很少。今天倒是挺奇怪的,一連遇到了兩次。”
先前就說了,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巧合。
她們今天會一次遇到兩次很少見的鼠潮,第一次還可以說是她們倒黴,那麼第二次,自然是有原因的!
轟隆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來勢甚急,宛如雷鳴,就連出入過舊鴉城好幾次的法德都在奇怪:“這是什麼動靜?”
帕梅拉沒說話,她正艱難地撥開自己腳下的老鼠,努力走到街道一旁的岔道裡去。
她從剛才聽見聲音開始,就在尋找合適地藏身地點了,找了半天終於找到兩個房子之間的這道縫隙。
不大不小,目測可供五個人躋身,正好夠他們三個人站立。
文森特跟著幫忙,三人之中隻有法德後知後覺,直到那條龐然大物的身軀在街道儘頭露出一角,他才勃然變色:“那條蛇怎麼那麼大!!!”
沒錯,就是蛇。
帕梅拉險些都忘了,巨蟒是以嗜血鼠為食的生物,既然這裡有這麼多變異嗜血鼠存在,自然也有會有巨蟒。
而且剛才光聽那動靜,她就知道即將到來的巨蟒體積不小。
想也是,嗜血鼠都在這裡變異了,巨蟒也不會維持原樣。現在應該叫他巨巨蟒了。
巨巨蟒一路轟鳴而來,渾圓的蛇身正好和寬闊的街道等寬。當它閃電般襲來時,宛如一片有形的黑暗撲麵而來。
帕梅拉好不容易頂著鼠潮的壓力,一腳把法德踢進那道縫隙裡,巨巨蟒吐露的蛇信已近在咫尺,她甚至能聞到一股撲麵而來的腥臭惡風。
帕梅拉隻覺身後一重,眼前一暗,自己不知怎麼地就撲進了縫隙中,正前方是一堵灰磚石牆。
下意識原地轉身,正好在狹窄的方寸之地中,迎上了文森特的胸膛。
帕梅拉:“……”
原來剛才是文森特把她推進來的,這麼說,她還要感謝他幫的忙。
帕梅拉一抬頭,就對上文森特翠綠的瞳孔,對方正望著她笑:“不用謝。”
帕梅拉:“…………”
帕梅拉左右扭頭,發現法德正蹲在她的右手邊,透過她和文森特之間的的身體縫隙,看向外麵的街道。
外側的街道就在帕梅拉的左手邊,一條布滿光滑鱗片的蛇身正從街道上滑過。那鱗片最小的也有巴掌大,近在咫尺,隻要帕梅拉一伸手,就能摸到。
見這條變異巨蟒沒有察覺到他們三個人,帕梅拉不由鬆了口氣。
卻在此時聽見了文森特的聲音:“既然你我都會使用精神力,那麼為什麼我們不直接殺掉這條蛇?它又不像那些老鼠,因為數量太多,我們無能為力。”
帕梅拉:“……”
這個問題問的實在太好了。
為什麼不直接殺掉,還要這麼辛辛苦苦躲起來呢?
當然是因為她陷入思維誤區了啊!
文森特卻不這麼想。
“你該不會……”他故意拖長了嗓音,等梅忍無可忍抬頭看他時,他才愉悅地宣布答案,“該不會是故意的吧?就是想讓我們陷入現在的境地?”
現在的境地?
什麼境地?
帕梅拉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
終於明白了。
額頭上蹦出青筋,毫不猶豫抬腳,用力踩下!
文森特英俊的臉孔扭曲一瞬。
就在帕梅拉以為他是被自己踩痛的時候,他突然收回了一直撐在帕梅拉臉頰邊的手臂,用力一甩——
隻見一隻黑漆漆的蠍子從他的手上掉落,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
正好落在了外麵那條變異巨蟒的身下,一轉眼就不見了。
一直望著外麵的法德注意到這個變故,手裡捧著光盒的他一眼認出了那隻蠍子:“那是憎惡之蠍!是美杜莎一族最喜歡的□□原材料之一!據說沾上一點它的毒液就必死無疑。”
話音剛落,文森特就咕咚一聲倒了,正好倒在了帕梅拉身上。
麵對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帕梅拉鎮定地伸出手,在倒黴催的羽人鼻下探了探——
嗯。
這次是真的沒氣了。
不愧是憎惡之蠍,見血封喉,沾上一點就必死無疑。
還有,這座舊鴉城,果然跟文森特八字不合(如果這個世界也有八字一說的話)。
此時,外麵的變異巨蟒已經過去了,變異鼠潮更是不見蹤影。
帕梅拉和法德麵麵相覷,很長一段時間裡,兩人之中的任何一方都沒說話。
帕梅拉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而且她怕現在自己一開口,就會笑出聲。
……文森特的死法實在太奇葩,太猝不及防了。
這誰撐得住啊。
就跟追的剛要進入全書的最高潮,然後下一頁,全書的人突然全部染上瘟疫死了一樣。
過了許久,法德才小心翼翼地開口:“他還在發光呢。”
“……嗯。”
帕梅拉心情複雜。
她都想把文森特解剖了,看看裡麵到底是什麼身體構造,怎麼人都死了燈還亮著。
這一點都不符合基本法。
又過了幾分鐘,這次是帕梅拉主動張嘴:“走吧,先出去。”
法德第一反應是搶過帕梅拉身上的屍體,抱緊:“這個身體我一定要帶走。”
帕梅拉:“……隨便你吧。”
對不起,文森特之死已經耗儘了她的全部氣力。
現在帕梅拉整個人都陷入了愛怎麼樣就怎麼樣的恍惚之中。
命運的無常定律在任何一個世界的任何一個時刻都在永恒地運行著。
法德像之前一樣,解開自己的鬥篷,將文森特的臉牢牢裹住。
這次不用考慮給文森特留縫隙呼吸,法德的動作就迅速了許多,不過十幾秒的功夫就已經搞定。
然後他將羽人的屍體放倒,拎起文森特的右腿。
帕梅拉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直到法德起身帶路,她才趁著他不注意,摸了一把文森特的雙腿之間。
果然不出她所料,那裡空空如也,什麼東西也沒有。
……
破案了。
法德說的完美的人偶。
帕梅拉現在就想知道,到底是所有的羽人都是這樣,還是隻有文森特這個首領是特彆的。就像曆代魔王,都會在身體上跟魔族有所區彆一樣,不排除有這種可能。
這種話不好跟法德討論,帕梅拉隻能將其憋在心裡,隻等以後有機會再證實。
總的來說,這次鴉城之行還是很順利很成功的。
帕梅拉看看手裡的日記,快走幾步,追上法德,和他保持在同一條水平線:“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你住的地方已經毀了吧。”
法德這才想起來這一遭,重重歎了口氣:“對啊。那我乾脆趁著這個機會離開鴉城好了,反正神堂和烏什公爵都在找我,這裡也不安全了。”
帕梅拉想了想,算了算自己變身藥劑還能維持的時間,向他發出邀請:“要不要來我現在住的地方?”
法德朝她看過來:“你的家鄉嗎?在哪?”
“……不是我的家鄉,隻是我現在住的地方。切斯托克領。”
這個地名一出,就算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法德都有所了解:“那裡不是已經被魔族占領了嗎?”
帕梅拉點頭:“是啊,但那又怎麼樣呢,魔族又不吃人。大家還是像過去一樣正常地生活,甚至比以前生活得更好了。”
法德卻不甚向往:“我聽說魔族死後的屍體都會交給食屍鬼吃掉……還是算了吧。”
帕梅拉:“……”
她又開始考慮起把人打暈拖回去的可能了。
帕梅拉一麵反複去看法德的後頸,一麵狀似無意地問道:“那你打算去哪兒呢?現在創世神堂到處都是,就連人族王國的王都裡也有他們,除了切斯托克領,哪裡都有他們。”
這麼一說,總算讓法德再次猶豫起來。
就在他思考間,帕梅拉已經能感覺到迎麵越來越強的涼風,於是她就知道離出口越來越近了。
與此同時,她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比如頭發開始變得更長,發尾打起了卷,再比如雙腿……
帕梅拉臉色一變,再顧不上等待,並掌如刀,一下將法德給打暈了。
身嬌體弱的人偶師完全沒想到還有這麼一遭,吭都沒吭一聲,雙眼一閉,就仰麵倒下,正好砸在了他身後文森特的屍體上。
帕梅拉看了看這疊羅漢的兩人一眼,又抬頭看了看不遠處依稀可見的月光,一咬牙,不顧還在發生變化的雙腿,一手抓住一個人的腳踝,就往前拖。
等她好不容易拖到了一處山洞口,淡淡的月光下,她的雙腿已經變成了漆黑的蛇尾。
帕梅拉將法德和文森特放在一邊,解開文森特身上原本屬於法德的鬥篷給自己披上,然後才遊走出山洞辨認方位。
正如法德所說,舊鴉城的出口離新鴉城並不遠,出了山洞,沒走幾步就能看見新鴉城的城牆,以及城牆上巡邏衛兵舉著的火炬光芒。
甚至因為今晚的月色甚好,她都能越過城牆看見城中古老鐘樓的某一麵。
沒想到地下室都塌了,那座鐘樓仍然屹立不倒。
多虧了這一點,帕梅拉總算能確定自己在哪。
她重新遊回去,用主仆契約通知艾維斯自己的方位,契約那頭立刻得到了艾維斯的響應,仿佛對方一直就在守著這一刻。
不消一會兒,黑暗精靈便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山洞口。
看見他,準確地說,是看見他手裡的衣服,帕梅拉露出了笑容。
沒辦法,先前換裝的時候她忘記考慮自己的變身問題了,蛇尾一下就將褲子給撐破,還好,還有法德的這件鬥篷……
帕梅拉的嘴角才揚到一半,在看清艾維斯身後那個人時,就徹底僵住了。
她睜大眼,奇怪自己怎麼看到這個人,才注意到艾維斯僵硬的神色。
大概是因為在她的心裡,從沒有想過對方會違背自己命令的可能吧。
帕梅拉歎了口氣,重新笑起來。
這次笑容裡充滿無奈,還有她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喜悅:“西蒙,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