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萬物的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生!
這一刻,沒有人能動彈。
沒有人能說出話。
今夜一切的一切,原本還在他們的認識範圍內,是一出好戲,可到現在,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們認知的極限。
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隻看幾眼,就觀想出書文嗎?
書文,什麼時候成了這麼容易得到的事物?
而那書文……又是什麼等級?
那真的是從《雲舟帖》裡得到的嗎……很多人想否認,可那無窮無儘的生機正如傳說,他們無法否認。
雲二小姐……難道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孤女嗎?
她難道不就是一個……除了美麗之外彆無所長的人嗎?
不是一片美麗卻輕飄飄的羽毛嗎?不是一枚伸伸手就可以摘下來的月亮嗎?
她怎麼會,怎麼能,怎麼有能力……做到這一切?
寂靜中,卻有人鼓起了掌。
突如其來的掌聲,清脆又顯出幾分懶洋洋。
正如聲音主人那懶洋洋的勁頭。
“歎為觀止,歎為觀止。”
清澈悅耳的男聲說著、笑著,笑裡又含了讚歎。
“一眼觀想出書文的人,我此生見過不超過十個。而他們每一個,最終都成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你這枚生機之文,雖然暫時隻是天字級彆,卻還有成長潛力。未來勤加修行,它能成長為玄級書文,也未可知。”
這聲音讓人迷惑:這是誰?好大的口氣!
可州牧卻是臉色驟變,肥胖的身體搖搖欲墜,簡直比枝頭的小白花還可憐。
他用儘了力氣,才能扭過身去,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熒、熒惑星官大人……”
他顫抖著聲音。
屋脊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墨藍勁裝的青年。
他屈腿坐著,慵懶麵容含著讚賞的笑意。看似親切的神態,卻有著居高臨下的漠然。
月光如永恒,而他發帶飄飛,也如不朽的月下仙人。
人們呆著。
什麼星官?什麼熒惑?
不可能是司天監的星官吧?
不可能是熒惑……不可能是這天下頂尖的修士、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五曜星官之一的熒惑星官吧?!
那種大人物,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星官?不不不。”
青年笑容滿麵,仿佛看出了眾人的驚愕,輕易出聲否認了。
可不待旁人籲出一口氣,他便伸出食指,對著州牧晃了晃,一本正經地說:“我現在不是以星官的身份出現的。”
“你應該叫我――監察官大人。”
戲謔的聲音,分不出是否藏著一絲戲弄的惡意。
州牧臉灰如死,青年笑容卻愈加燦爛。
至於雲乘月……
她心道:終於來了。
她注視著眼前發生的一幕,沒有任何意外。因為監察官的出現正是她所計劃的。
今天下午,在她登上這酒樓之前,她去了一趟浣花城的中心區域,也就是州牧府、縣衙所在的區域。
之所以去那裡,就是為了找監察官。
雲乘月的確暫時不了解這個世界,但她會觀察、會推論。比如,這樣一個官府管控力強大、繁榮穩定的國家,必然會有運轉良好的監察製度。
從進城開始,她就發現了很多細節:官兵嶄新的服裝、加緊休整的道路、勤快更新的緝盜公告。這些都說明最近有重要人物蒞臨。
何況,薛無晦也幫她確認了這一點。雖然過了千年,但目前的製度與他當時製定的大同小異。
通過他的指點,她順利地完成了緊急檢舉。
而在一個看重法製,連驛站小官都言必稱律法的世界裡,有什麼比踐踏律法的罪名更重?
假如檢舉的力度還不夠,那再加一個籌碼――她的書文天賦。
任何秩序良好的地方,人才都會受到看重。即便監察官不在意她的檢舉信,也必然在意她展示的天賦。
這就是雲乘月給自己謀劃的今夜保障。
今夜之事,順利有順利的走向,不順有不順的安排。從找回身份,到利用生機書文的共鳴召喚摹本,一切都在她的計劃之內。
她的生機書文雖然顯眼了些,但有薛無晦幫忙壓製等級,也不必擔憂。相反,趁著今夜,她還能順手為生機書文安排一個光明正大的來路,免去今後被人質疑的風險。
而監察官的出場,就是她最後一招後手。
現在,這位監察官也沒有辜負她的期望,轉而針對上了給聶家撐腰的州牧。
“怎麼樣,說說吧?誰在戲弄大梁律法,罔顧事實、顛倒黑白?”
星官笑著伸出手,看似隨意地招了招。
那原本好端端被徐戶正拿著的財產文書,忽然乖乖自己飛起來,到了他手裡。雲府那頭裝有文書的匣子,也一並飛了起來。
萬眾矚目下,熒惑星官取出文書,看了幾眼。
接著他點點頭。
“朱雀本《雲舟帖》,宋幼薇所屬。一式兩份,內容相同,官府印章,確認無誤。”
他抬起頭,笑容滿麵地看著州牧:“之前是不是有人說,這朱雀本是雲家的公產?”
他明明在笑,州牧卻兩股戰戰,險些站也站不穩。
“下官,下官……”
熒惑星官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州牧――頭頂的烏紗帽。
淡紅的光霧憑空出現,落在那頂烏紗帽上時,倏然燃燒成暗色火焰。
州牧大叫一聲,惶然地伸出雙手,卻隻摸到了光禿禿的腦袋――那火焰不僅燒去了他的烏紗帽,連同他的頭發也一起燒光了。
“睜眼瞎不用當官。”
熒惑星官淡淡一句說完,麵上重新出現了笑。
“好,現在讓我看看誰是苦主。”
這一回,他看向的是雲乘月。
不知是否錯覺,但那張年輕懶散的俊美麵容上,隱約像有一點惡作劇般的戲謔。
“雲乘月?”
雲乘月戒備著。星官雖然在笑,卻帶來一種無聲的壓迫感。有些像當初的薛無晦,隻不過輕微很多。
她簡單道:“我是。”
青年笑眯眯地。
“嗯……讓我想想,有了。”
他輕飄飄地說:“要不這樣,你加入司天監吧?”
熒惑星官望著她,笑眯眯地指了指底下的雲府,還有街上的眾人。
他的笑容裡,彆有一種漠視和冷酷。
“如果你是司天監的人,彆說區區一個正式身份,就是你要把今日為難你的人全扔進天牢,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加入……司天監?
雲乘月一怔,陷入沉默,思考如何回答。
而在她沉默之時……
這條街也變得極為安靜。
許久,才有人困難地咽了口唾沫。
熒惑星官說什麼?一個前不久還心智不開的姑娘,哪怕現在展露出驚人的書文天賦,可就這麼邀請她加入司天監,是不是也太、也太……
那可是司天監哪!
事情的發展,已經徹底超出了他們的預想。他們無法做出彆的反應,便唯有沉默。
重重沉默裡,這個月夜忽然變得很冷。
這本就是個清寒的月夜,隻剩滿城燈光微暖。
可而今,對許多人而言,這原本微暖的燈光也冷得像冰,更遑論那本就冰冷的月亮。
冰冷的月亮,天上有一輪。
那屋脊上身披星光的青年,也是一輪。
兩重冷色相互輝映,映得一些人頭皮發麻、心中發冷,好似連骨頭也給凍了去。
州牧在發抖。
雲家人已經頭腦空白。
聶七爺臉色前所未有地難看。
而有些滑稽的是,滿條街上,雲乘月這個被問詢的當事人雖然有些不解,卻仍是最平靜那一個的。
畢竟她對星官的出現毫不意外。
麵對熒惑星官的笑臉,她遲疑地確認:“你說,要讓我加入司天監?”
熒惑星官笑眯眯點頭:“嗯,嗯!”
他明明在笑,可對上他的目光,雲乘月卻忽然一凜。她的本能在告誡她:這名監察官比她預想的強大很多。
她有點想聽聽薛無晦的評價,然而從星官出現開始,亡靈的帝王就不再出聲,一直繚繞她身邊的死氣也悄然收回。
雲乘月更凝重了一些。她原本隻想將監察官牽扯進來,沒想到卻釣出了超乎預料的大魚。
他究竟是什麼人,又會不會成為今夜的變數?
她該怎麼回答?
她又等了會兒,確認沒有聽到薛無晦的聲音。
那就隻有她自己來應對了。
想清楚這一點,雲乘月反而放鬆下來。
她放鬆了神情,冷靜地問:“讓我加入司天監,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
“這個麼……”
熒惑星官笑容擴大。他忽然雙手一拍,發出一聲脆響。
“……當然是假的!”
啊?
不光是雲乘月有點無語,四周的人群也都很無語。
――這能開玩笑嗎……
人群低低的歎氣聲裡,熒惑星官無辜地看著雲乘月:“我是真的想邀請你,可轉念一想,你現在甚至沒有正式修行,修為境界不夠。或者,你願意當我的家屬?我可以……嘶!”
他好像還要說什麼,卻忽然猛一下往前栽了栽,原本悠然的笑容也裂開。
他抬手捂住背,揉了揉,有點齜牙咧嘴地咕噥:“開個玩笑也不行?小氣,明明自己不肯出來……”
雲乘月:……
還有彆人在?
算了,以不變應萬變。這位星官看上去,暫時對她沒有惡意。
熒惑星官再抬起眼,見對麵的雲小姐靜靜看著他。她的目光安寧澄澈,縱然有一絲疑惑,卻也隻像湖麵漣漪,淺淺散開,而後又歸於寧靜。
熒惑星官笑著笑著,對著她的目光,突然又生出點莫名的訕訕。說不定在對方眼裡,他像個耍猴的……?不行不行,明明他才是星官,她才是個修行路都沒踏上的小姑娘。
他再輕咳一聲。
下一刻,他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酒樓上。
酒樓屋頂高挑,臨窗欄杆到屋簷之間足以容納一名成年男子還綽綽有餘。
雲乘月穩穩地後退了一步,帶著一絲謹慎,定定看著星官。
而在東升的圓月下,墨藍短袍、烏發隨風的星官站在窗邊,如俊俏的仙鶴佇立長風,也正看著她。
見他沒有先開口的意思,雲乘月便說:“熒惑星官。”
他立即笑了。
“不,現在是監察官。”
熒惑星官一本正經地說,麵上懶洋洋的笑卻全不是那麼回事。
他手裡拿著一張紙條,正是下午的時候,雲乘月塞到聯絡暗匣裡去的那一張。
“這是你遞的條子?”
雲乘月點頭。
青年目光中露出探究:“誰教你的?”
雲乘月誠實地回答:“奇遇。”
他沉默片刻,懷疑道:“奇遇……還會教人?”
她點頭:“嗯。”
他一挑眉,似笑非笑:“彆告訴我,你這靈力、書文,都是奇遇教你的吧?”
“先說好,我――不信。”
他聲音仍是懶散的,眸光卻驀地變得銳利無匹。
無聲的壓力,悄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