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乘月坐在書寫台的階梯上, 用一張淡鵝黃繡淺銀色團花紋的絲帕捂住嘴,開始了又一次一連串咳嗽。
她剛剛經曆了第六個幻境。運氣不算太好,這是哪位戰爭狂人留下的書文, 不需要思考,隻有一層又一層的搏殺。
同境界修士中,雲乘月的靈力數量、控製力都屬上乘, 然而她修煉速度太快, 沒有太多鬥法經驗, 戰鬥的手法也很稚嫩,所以一路下來受了不輕的傷。
如果不先休息休息,調養好體內暗傷,她連路都要走不動了。
“咳咳……唔!”
她用力咳了好幾次, 總算咳出了最後一團淤血。這下, 雖然胸前還牽拉著作痛,但生機靈力總算能順暢流轉。
她感覺好多了。
“看來我要加強的不僅是書法基礎, 還有戰鬥的具體章法。”
她感慨一句, 團起絲帕。這張精細的手帕也是個防禦法器,還是薛無晦從帝陵中翻給她的, 說是哪兒哪兒來的貢品。不過重在美觀,防禦能力倒是平平, 這會兒她也就顧不得疼惜物品, 怎麼方便怎麼來。
大團鮮血濡濕了手帕。淺銀色的團花紋悄然流動, 組合為一個隸書的“收”字;很快,帶著細微氣泡的血液浸入看似單薄的絲絹,被吸收得隻剩個淡淡的印子。
這原本是用來吸收攻擊的書文,用來收撿血汙,竟也挺合適。
雲乘月盯著這一幕, 盯了好一會兒。
“你在看什麼?”
身邊有人這麼問。
在她身邊,亡靈的帝王也正坐著。與他莊嚴華貴的裝扮不同,他的坐姿相當隨性,單手撐在屈起的膝蓋上,側頭望著雲乘月。與之前相比,他身形凝實不少,連肌膚上也透出了極淡的血色。如果忽略他身上淡淡的死氣,真會以為他是個血肉生動的活人。
尤其他此時眼神專注,烏黑眼珠比一般人更明亮有神。
雲乘月輕輕揚了揚手裡的絲絹。
“這手帕挺好看的,可惜了……不知能不能洗乾淨?”
她回了一句,將之疊好。
薛無晦看了那淡鵝黃的手絹一眼,對著上麵的血痕皺了皺眉。他頓了頓才道:“管這做什麼,你養好了身體,出去我給你找十張新的來。”
十張?雲乘月“呃”了一聲:“誰用得了那麼多。況且我現在被飛魚衛指控藏匿死靈,出去了指不定要亡命天涯,也記不得這事了。再說……”
“再說?”
“再說,你答應給我縫的毛絨兔子,打算什麼時候給我?莫不是不給了?”
自浣花城外一戰,曾經的毛絨黑兔小薛香消玉殞,雲乘月就時不時念一念這事。
他一怔,神情多了幾分不自在。
“有空自然會做,我何至於食言?”
雲乘月隻笑不語。其實她也更多是開開玩笑,調侃他罷了。
四周極靜。
她額心“生”字流轉生機,投映出淡淡白影。這字舒展筆畫,一會兒大大張開、變得寬寬胖胖,像個吃得腦滿腸肥的大官;一會兒將自己收束得極細,仿佛細腳伶仃、弱不禁風的病人。
稍微調息好之後,生機書文便恢複了力量,開始積極滋養她的經脈。
再過一會兒,她應該就能好得七七八八,可以繼續前進。
而在這短暫的休息時間中,雲乘月還可以靜靜坐一會兒,欣賞四周宇宙星空的壯美。
她凝視著遠處一顆明亮的星星,托著腮,久久沒有說話。
“……對不起。”
忽然,薛無晦吐出一句。
“嗯?為了什麼?如果是為了‘夢’字,那你已經說過了。”雲乘月沒有回頭,隻伸直了腿,再打了個嗬欠,毫無形象的樣子。
她沒看他。薛無晦歎了口氣。
“朕……我之前通過帝後契約,抽取了你的生機靈力,注入虎符,才調和了生死之力。”
“生死調和,就是自然之道。這種力量很接近大道本真,能夠喚醒死靈神智、增強死靈的力量。”
“憑自然之道,我便能讓一眾親兵,包括樂陶和申屠侑,都快速恢複實力,好外出為我辦事。至於收服如‘夢’字這般的死靈,還有觀想之路中其他一些幽魂……也輕鬆不少。”
雲乘月聽了,有些驚訝,又不那麼驚訝。她怔了會兒,想了想,才問:“這麼說,就是你借用了我的力量,得到了大大的回報,卻沒事先跟我說一聲?”
薛無晦默默點頭。
雲乘月又怔了一下,歎氣道:“好處呢,好處總該分我一點罷?”
薛無晦板著臉:“我們二人生死一體,榮辱一共,我的好處自然就是你的好處。”
“聽上去像個借錢不還的無賴。”雲乘月精確地點評,又恍然地點點頭,“難怪你最近力量增長了許多,我還以為是自己感覺錯了。你現在敢直接現身,也敢直接與我說話,看來是能夠屏蔽外麵的監視了?”
薛無晦頷首,卻又搖頭:“也多虧有人幫忙。”
“……幫忙?”
她剛想問是誰,可一個人影倏忽在她腦海中閃過。待她反應過來,她已經脫口說出:“是王道恒王夫子?”
她莫名有些惘然。
薛無晦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他隻是若有所思:“王夫子……王夫子。而今的王夫子,究竟能不能算是千年前的那位夫子,我卻也有些吃不準了。”
“無論如何,這次之事皆因我而起。若那飛魚衛乃至白玉京要找你麻煩,我自有辦法為你一力扛下。”
他說得很認真。
雲乘月收回神思,點點頭:“好,我信你。”
“生”字躍動,回歸她體內。她抓起膝上的玉清劍,站起身,拍了拍衣裙,獨自往前走去。
薛無晦站起來,望著她的背影。
“……雲乘月。”他皺了眉,聲音也略微提高,“朕決不食言。說會保你,就是會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