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乘月沒有回頭,隻平靜道:“我也說了信你。”
帝王快步走上前,玄色衣袍如烏雲急急流動。他語速也急了起來:“你這是要同我耍脾氣?”
“談不上。”雲乘月仍舊沒回頭,“隻是我希望,下回皇帝陛下若還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能提前同我說一聲,而不是顧自做完了、惹了點麻煩回來,才告訴我還有這麼一回事。”
薛無晦剛剛才沉下去的神情,立即又軟和下來。
“朕都說了對不起……”
她加快了步伐。
亡靈的君王瞪著那道背影,半晌才提步趕上,又悻悻吐出一句:“這不還是在生氣麼。”
……
雲乘月卻真沒覺得自己生氣。恰恰相反,她認為自己平靜極了。
太平靜了,平靜到懶得理他而已。理他做什麼?早該知道他是個悶著不出聲,隻曉得做事的性格。如果不是有必須借助她的地方,他大概早就離開了。
她走得很快,步伐也比此前更重。
“雲乘月……”
“我需要安靜地思考。”
“……”
她深藍色繡金線芍藥的裙擺劃出重重的弧度,淺金色的繡花鞋也踩出一叢叢水霧般的星光。
倏然,她停下了腳步。
因為前方沒路了。
原本無儘綿延的星光之路,忽然往下垂直折去。雪色光芒一直下落,直到沒入一團黑暗。那黑色極深,無論是肉眼去看,還是用神識去探,都什麼也看不見。
星光好似一條雪白瀑布,落入深淵之中。
四周並沒有彆的路。如果再要往前走,似乎就隻能去探深淵了。
雲乘月蹲下來,摸出一塊銀錠,卻又猶豫一下,把銀子揣回去,重新掏了幾個銅板出來,又扯了一根頭發把它們綁起來,這才舍得往下一扔。
“……朕是哪裡短了你用的?”
這不是不想浪費麼,虧他還常常一副明君的樣子。算了,懶得理他,多半是找茬。
雲乘月隻盯著下頭的深淵。
銅和銀都能比較容易地附著神識,可以用來探路。銀的效果會更好一點點,但……還是要有珍惜的意識嘛。反正她用了頭發,可以增強銅的效果。
銅錢下落,沒有任何滯礙,甚至顯得過快。深淵裡仿佛有什麼吸力,吸著它們進去。
雲乘月略閉著眼,仔細感受著。為了避免風險,她隻附著了很細的、比發絲更細微的一縷神識上去;此時,她能感到下方傳來一陣幽涼。很冷,很黑,讓人想起深夜寂靜的墓地……但沒有任何危險或者恐怖的感覺。
隻有安詳和寧靜,以及一點久久無人到訪的寂寞……寂寞也能感覺出來?她思忖,那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罷。
有人在她身邊跪坐下來。對了,那種寂靜漆黑卻寧靜的感覺……和他有些相似。
“感覺到了什麼?”他問。
雲乘月睜開眼:“下麵有什麼東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也算不上知道。”
帝王的長睫毛抖了幾下,語速不覺加快:“大致有所推論,但並不確定,才沒有和你細說。若我推論正確,此處隱藏之物能幫上大忙。”
她看了他一會兒,目光一錯不錯。
“那麼,你是不是很想讓我下去?”她問。
薛無晦一怔:“什麼?”
雲乘月站起身,環顧四周。此處除了下墜的星河瀑布,便隻有永恒的夜色與星光;她和薛無晦以外,也再沒有彆人。
在觀想之路中,考生隻會在幻境裡相遇。因此,當她獨自走在星光之路上時,是看不見彆人,也無法知道自己的具體排名的。
不過,通過前幾個幻境,雲乘月大概能夠估算出自己的名次。
“我應該在前五名,甚至前三名。”她說,神情很淡,“如果我停在這裡不走,入學也沒什麼問題。我不是一定要下去冒險的。”
“這下麵究竟有什麼?我猜一猜,應該是這‘觀想之路’的秘密?它應該可以解釋這裡的死靈如何生存,說不定還藏著什麼寶貝,對你有所幫助,也許對我也有用。”
“所以,這下麵的東西,也是你的目標之一,對麼?”
“所以我問你,是不是很希望我下去?”
他先是有些錯愕,繼而沉默了。最後,他輕輕歎了口氣。
“是,我很需要去下麵看一看,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東西,對我的確有大用。我也確實早就打定主意,要來這裡一趟。即便這次你不來,我也要設法進來。”
雲乘月點點頭:“那我……”
“但是,如果你不想冒險下去,就不去。”
這回輪到她一怔:“不去?”
他看著她,忽然微微一笑。印象中,這不是他第一次微笑,卻一定是最柔和的一次;眉眼中的陰鷙冷漠全都化開,宛若夏日山陰處的清溪,看似清冷,實則流淌著溫暖的波光。
“……我已經有些吃不準你的想法了。你一會兒說要幫我忙,一會兒又仿佛置氣似的,擺出不肯委屈自己的模樣。但這樣也好,比你之前更多了點生動,對你的修道有好處。”他笑歎道,搖搖頭,“我說了,我一定會設法一探究竟,但若你這次不想去,我回頭就自己想辦法。”
“雲乘月,你已經幫了我很多,計較起來也是我欠你情。因此我反而更希望你按自己心意行事……之前是我托大,事情做得不妥當,絕不會有第二次,你放心。”
她漸漸驚訝起來。
“啊……”
站立片刻後,她微微側身,輕咳一聲,假作鎮定自若:“奇怪了,怎麼這麼一說,顯得你很坦然,我卻是彆扭的那個一樣。”
他仍舊微笑:“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她矢口否認,掩飾性地打了個嗬欠,“我就是太累了,太累了所以突然不想動。不過好好想想,都走到這兒了,不去看看我也不甘心。嗯……反正暫時也沒感覺到有危險,那就下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