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夢想是什麼?
這個問題不隻有夜蛾正道問過雪見未枝。
在雪見未枝的身高隻到五條悟腰腹的年紀時,福澤諭吉問過同樣的話。
小姑娘那年隻有八歲,巴掌大小的臉被紗布眼罩遮了一半,因新監護人手拙而溜出頭繩的碎發晃晃悠悠地擋住視線,握住竹刃的手瘦弱到一折即斷。
福澤諭吉不知道如何養小女孩,他的手握得住最鋒利的刀劍,握住小姑娘細軟的頭發時卻僵硬得手足無措。
突然覺得森鷗外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可取之處的,至少他梳雙馬尾肯定比福澤諭吉熟練。
幾個月前,被異能特務科通知去接人的孤劍士銀狼和站在種田山頭火身邊的異瞳女孩對視一眼,滿心的話哽在嗓子裡吐不出來。
他在去往異能特務科的路上拿到了雪見未枝的資料,福澤諭吉一眼掃過複雜如蛛絲網的家係族譜,沒有在意這門遠得不能再遠的親戚關係。
一個父母雙亡、情況複雜的孩子,無論有無血緣,責任心都不會讓他棄之不管。
異能特務科與咒術界高層的博弈、連咒力殘骸都沒能留下被祓除得乾乾淨淨的特級咒靈、詭異的異瞳、無法控製的火焰——宛如枷鎖一層層壓在孩子年幼的肩膀上。
福澤諭吉接人的時候猜想他會遇見一個有點難搞的孩子:性格孤僻陰鬱,沉默寡言,不信任他人,難以接近,有強烈自毀傾向和破壞欲。
“您好,是福澤爺爺嗎?”矮矮的小姑娘舉手跳起來,“我在這裡!叫枝枝就可以!種田叔叔說福澤爺爺帶了糖過來,我想要草莓味和葡萄味!”
福澤諭吉:“……不要叫爺爺。”
他沒有那麼老,連種田山頭火都是“叔叔”,為什麼隻傷害他一個人?
“按輩份是爺爺輩。”種田山頭火咳嗽一聲,沒說是他教的稱呼。
福澤諭吉從口袋裡掏出臨時去超市買的水果糖,一大把圓滾滾的糖果攤開在男人寬大的手上。
小姑娘踮起腳扒著福澤諭吉的手,認認真真把草莓味和葡萄味挑出來,用自己的小拳頭握住。
年幼的枝枝不舍地看了一眼剩餘的水果糖,狠下心彆過頭。
嗚嗚,枝枝是個懂得知足的孩子,好孩子不貪心。
“全是給你買的。”福澤諭吉咳嗽一聲,“都拿去吧。”
“好耶!”枝枝歡呼。
福澤諭吉沒有想到,正是他第一次見麵的大方之舉讓雪見未枝對他的印象非常之好,承認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祖孫”的關係。
接孩子的過程順利得不可思議。
異能特務科為避免夜長夢多、被咒術界高層找上門搶人,拿出前所未有的辦事效率,連辦公室那台死機多年的打印機都重振雄風,效率高到讓來辦事的人直呼好家夥。
最關鍵的自然是雪見未枝願意配合。她單手扒開水果糖的糖衣,將圓滾滾的小糖塊含進腮幫,另一隻手被福澤諭吉牽著,黑紅異瞳安靜地注視辦公室中忙碌的眾人。
種田山頭火將一隻發卡、一枚choker遞給福澤諭吉。
“雪見未枝,異能特務科給她的編號是A6013,分屬超高危異能者,這是異能特務科為她專門研發的抑製器。”
上一個以“A”開頭的異能者是A5158——重力操縱使中原中也。
“我們對她的了解不多。”種田山頭火沉吟著說,“這孩子很好接近,也很開朗,對我們的要求非常配合。唯獨對父母的死亡和特級咒靈避諱不語。”
福澤諭吉側頭看向含著糖球四處張望的女孩,異於常人的澄紅色瞳孔一片清澈,纖毫畢現。
“沒有必要對一個孩子刨根問底。”他沉聲說,“她剛剛失去父母,今年隻有七歲。”
這也是種田山頭火的看法,他對福澤諭吉的人品和實力非常信重,收養雪見未枝最好的人選非他莫屬。
“我聽說你意圖建立一個中立組織,以促成夏目漱石先生的三刻構想?”種田山頭火感歎地說,“那你可千萬彆讓森鷗外把人拐跑。”
港口Mafia首領森鷗外是全橫濱皆知的變態幼-女控,狩獵範圍十二歲以下。
一個七歲的、特級咒術師、幼-女,聽話可愛,乖巧懂事,森鷗外狂喜亂舞的心動天命款。
福澤諭吉臉色一黑,陡然感受到沉重的責任。
給一把糖就願意牽著手跟他走的小姑娘,該怎麼教會她一腳踹飛不懷好意的黑心醫生?
福澤諭吉選擇了自己最擅長的本領,劍術。
“在學劍之前,你必須想清楚一件事。”空曠的和室裡,福澤諭吉麵對自己養了幾個月的女孩,第一次擺出嚴肅的、不近人情的表情。
“你的劍因何而揮舞?”
雪見未枝第一次握劍,竹刃很沉,她像擺弄玩具一樣拿起來晃晃。
充盈的咒力即使加上兩重封印也能輕鬆地包裹皮膚,福澤諭吉不出所料看到女孩輕飄飄地拿起成年人都覺得吃力的竹刃,看似一折即斷的手腕足以將竹刃生生碾碎。
何等可怕的力量,若是不加以約束,帶來的將是數以萬計的恐怖傷亡。
“教導劍道,是為了讓你保護自己。”福澤諭吉說,“但是枝枝,你比我更清楚,你的力量有多強大。”
“我希望你能幫助他人,為保護而不是為毀滅而戰。”
福澤諭吉準備這次談話花了很大的心思。他認識一些操控火焰的異能者,毀滅與破壞是隱藏在炙熱血液中的暴虐本能。
吞噬一切,連空氣都焚燒殆儘。火焰觸到人的肌膚便是一場災難的開始,談何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