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點星火如目灼灼, 像蜿蜒而上的枝蔓肆意舒展。
“找到了。”
雪見未枝輕巧地躍過窗沿,裙角翻飛,黑白玉犬乖順地跟在她身後, 對特級咒靈露出低吠的獠牙。
窗簾被撩開一角, 刺目的白色亮光切割陰影般的黑暗, 隻黑白兩色, 仿佛宗教油畫中諸神降臨刹那的極致渲染。
越過黑發少女的身影, 姬井裕子的眼眸染上濃墨重彩的紅。
鋪天蓋地的火燒雲籠罩整個博多,由遠及近, 紅色越來越濃, 在天空中拖出漸變色的曳尾,最終凝聚到少女澄紅的異瞳中。
神賜的雲彩不及她眸色動人, 她凝望人間, 世界為之駐足。
姬井裕子本該是個無神論者,直到她在漫天的火燒雲下看見天使。
——或者,惡魔。
天使怎會讓人明知遙遙不可及卻心生妄念?甘甜的欲望湧入喉腔, 血腥味強壓在舌尖下, 彌漫荊棘的苦澀。
向前一步是深淵,退後半步回人間。無儘遠的高空之上神明投下漠然的視線,注視半截身體沒入泥潭的人類掙紮著走向信仰。
神聽見姬井裕子的訴求, 在死神的鐮刀揮下的最後一秒,她得以看見追逐一生的強大。
自雪見未枝出現, 特級咒靈的目光再無暇分給旁人。危險如蛇牙在它頸側流連,異化的怪物第一次感受來自靈魂空腔的恐懼共鳴,那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絕對壓製。
它慘白的眼珠一轉不轉地盯著向它走來的少女, 她的臉上沒有它喜歡的畏懼和求饒, 那雙不詳的異瞳帶著點好奇地看著它, 像打量一個無足輕重的玩具。
“居然遇見了任務目標嗎?”雪見未枝眉眼彎彎,“運氣真好。”
她看特級咒靈的眼神充滿他鄉遇故知的友善和打工人聽到下班鈴時的快樂。
一次出場兩重收獲,既可以用林僑梅結清榎田的情報費,又能用特級咒靈搞定五條老師的委托,這才是時間管理大師應有的辦事效率!
好耶,馬上就能收工去吃豚骨拉麵了!
“封印黑暗力量的咒靈啊,根據治安管理法第二百五十條《私闖民宅罪》,你被逮捕了!”正義的使者義正嚴辭地說,“你還有最後一分鐘如實陳述自己的罪孽,法官會依照你的供詞酌情選擇死刑的執行方式。”
祓除肯定是要祓的,隻看它是想被正著祓、反著祓還是做完一套馬殺雞再祓。
都行,枝枝很人性化的。
【你在嘲諷我嗎?!】
怨毒的咒靈被激怒了,它必須優先攻擊發動挑釁技能的玩家。
包裹頭顱的發絲咻得散開抓向雪見未枝,發絲在空中膨脹變大,化為一隻隻青白色的手,胳膊上青紫痕跡腫脹,訴說生前的痛苦。
雪見未枝的目光在傷痕上掠過,她抬起手,指尖上挑。
煙花般綻開的火焰像一簇簇白色紅色的小花,火星沾到發絲,宛如開花的藤蔓一路向上,連同咒力一起貪婪吞噬,不知足地索求更多。
“啊!”特級咒靈發出一聲非人的慘叫。
它慘白的眼珠泛出狂犬的紅,血絲遍布眼球,僵直地轉動。向外探出的頭發與手臂變成它的催命符,烈焰欣喜地簇擁咒力,火舌舔過,留下燒焦羽毛氣味的焦糊。
無數隻手和黑色發絲纏繞在一起的眼球怪物在地上翻滾慘叫,手臂不死心地去抓擠在玄關的姬井裕子三人。
抓住他們!隻要有人質在手裡,就有從咒術師手下逃生的機會!
“特級咒靈重傷了!隻是補刀而已,我應該可以……”姬井裕子比林僑梅和市長兒子更鎮靜一些,沒有因為咒靈的發狂瑟瑟發抖。
她的臉色在特級咒靈的威懾下隱隱發白,瞳孔中卻湧動翻滾詭異的狂熱,身體不自覺前傾。
再近一些,離她的天使再近一些……
短發女人向前踏了一步,灼熱的咒力讓她寸步難行。明明室內無風無雨,她卻宛如身處於狂暴的岩漿雨之下,天地之大無一處可以容身。
被召喚出的花豹靈體趴在地上哀哀低嚎,不肯再往前一步。姬井裕子神經質地強行命令它前進,花豹的爪尖和特級咒靈的發絲相觸,在嘶嘶的黑霧聲中腐蝕一個個密密麻麻的小洞。
“你在做什麼?不要靠近它。”雪見未枝踩著特級咒靈的手走向姬井裕子。怪物青白色的手被踩得一抽,竭力抓撓的手碰不到她的鞋尖。
林僑梅和腿腳打哆嗦的青年瞪直地看著少女腳下爛泥般的怪物,對方一根頭發絲的威懾力都足以令他們暈厥,這個人卻能將它踩在腳下,像踩著一隻無關緊要的蠕蟲。
看著看著,他們甚至覺得特級咒靈有些可憐。如果咒靈有人權保護協會,律師函一定足以淹沒咒術高專的郵箱。
管管孩子,救救咒靈!
“你還好嗎?”雪見未枝關切地問擠在玄關的三人。
姬井裕子沒空理會身後將近暈厥的林僑梅和青年,她的耳畔回蕩著黑發少女的聲音,被搭話的喜悅讓她徒勞地張合嘴唇,構思好的詞藻被沸騰的思緒衝得七零八落。
冷靜,冷靜一點啊!
姬井裕子頂著熱浪抬頭,小心又仔細地記下雪見未枝的容貌。她被那雙異色的瞳孔震懾得僵直不能語,垂下的眼睛亮得驚人。
好漂亮……她的天使好漂亮……
“非常感謝您的救援。”姬井裕子竭力鎮靜地問,“我是否、是否有榮幸知道您的名字……”
她隻覺得聲音不像是自己的,天地間一片灰白,隻餘眼前人對她伸出的那隻手看得真切。
姬井裕子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教祖身邊那對雙胞胎視他為神明,無條件遵從他的一切指令,將他每一個字每一句都當作信仰虔誠信奉。
黑的可以是白的,白的可以是黑的。隻要那個人高興,都是對的。
死神的鐮刀高高舉起,鋒利的刀鋒貼在頸側冰冷刺骨,整個世界的壓力墜在肩頭。滿心滿目都是絕望,痛恨自己的弱小甚於痛恨死亡。
有人輕輕將鐮刀撥開,漫不經心地撫了撫姬井裕子脈搏微弱的脖頸,像撫摸一隻一時興起救下的小狗幼崽。
你怎麼會不信仰她呢?在死神移開鐮刀的那一刻,你的生命與靈魂理應由她所有。
花豹靈體邁著貓步走過來,在雪見未枝腳下蹭了蹭,毛茸茸的尾巴翹起圍著她打轉。
雪見未枝新奇地彎腰擼了把大貓,觸感和玉犬不一樣,但也很好摸。
她的注意力被花豹分去一大半,錯過了姬井裕子狂熱到瘮人的眼神,隻聽見她的問題。
五條老師告訴我們:做好事不要留名,留名任務報告歸你寫。
枝枝不想寫報告,她決定日行一善不留名。
“你是窗派來的咒術師嗎?”雪見未枝顧左右而言他,“我隻是一個路過的普通遊客,不幸迷路,看到這隻熱情好客的咒靈朝我友好揮手,就想上來問問路。”
熱情好客的咒靈:……你把腳挪開再說話?
窗?果然,是上層派來的咒術師。姬井裕子不甘地咬唇,心潮浮動。
詛咒師中有大張旗鼓叛變的,比如盤星教的教主夏油傑,也有叛變得非常隱蔽沒人知道的,比如姬井裕子。
和她熟識的咒術師都以為她因為同伴接連死去壓力過大暫時隱退,沒想到她加入了盤星教。
“我的身份還算乾淨。”姬井裕子瞥了林僑梅和市長兒子一眼,心想,“隻要這兩個人封口,沒人會把我當作詛咒師。”
咒術師是一個非常缺人的職業,圈子也小,姬井裕子一見雪見未枝便能將她的身份猜得七七八八。
不為人知的特級咒術師,年齡偏小,沒有與“窗”一起行動……大概率是咒術高專的人,極有可能是五條悟的學生。
五條悟有多忙,連詛咒師都略聞耳詳。即使是他非常重要、著重培養的學生,怕也不能經常看護,隻能交托於輔助監督。
等等,輔助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