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紅的火焰照亮林僑梅的眼睛, 她張了張嘴,不敢和雪見未枝對視。
死狗一樣癱在地上的青年抓住她的褲腳大聲哀求:“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坐牢!我願意坐牢!你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
他隻敢哀求林僑梅, 不敢碰雪見未枝一下。
少女指尖看似溫順的火焰在他麵前燒沒了一個怪物, 他親眼看見那隻可怕怪物在火海中打滾, 像被深淵巨口吞噬的血肉般一點點縮小至無。
這一輩子, 他都逃不開今天的噩夢。
青年被嚇破膽子, 林僑梅被他抓住褲腿,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姬井裕子。
大姐姐你也是被害者, 說些什麼啊……
林僑梅的話在嗓子裡轉了個圈兒, 被姬井裕子的眼神嚇到咽下肚。
那是怎樣難以形容的眼神啊,狂熱、瘋癲、滿懷愛意與期盼, 要將完美無缺的金蘋果為那人奉上, 又甘願被踩在腳下充當墊腳的枯石。
林僑梅在教會做義工的時候遇見的虔誠信仰者都沒有這麼恐怖,她忍不住想:當咒術師這行的人,是不是都有點瘋?
姬井裕子就不用說了, 看眼神就知道不是正常人, 怎麼連最靠譜的黑發少女都這樣?
說來很有趣,和雪見未枝相熟的好幾個人都屬於曾經殺人無數現在金盆洗手的類型。
福澤諭吉曾是以孤劍士銀狼聞名的武士,在武裝偵探社成立前夕沒少拔劍掃除阻礙;織田作之助, 曾經的天才殺手;太宰治更不用提,港口mafia最年輕乾部, 讓整個mafia組織畏之如鬼的男人。
而武裝偵探社的入社測試是:在生死抉擇的時候,是否將拯救他人放在比自己生命更高的位置。
潛台詞自然是不能殺人。
福澤諭吉一手包辦了雪見未枝七歲後的教育問題,他除了不了解那場無人知曉的【特級咒靈祓除事件】外, 雪見未枝是他看著長大的。
枝枝沒長歪, 乖乖巧巧可愛又聽話, 努力救人勤奮學習,除了氣死一個又一個數學老師外毫無問題。
但她確實沒有不殺人的原則。
或者說,她不認為這應該是要遵守的原則。
“你不能殺我。”青年虛弱地說,“我知道你不會的……你不能成為殺人犯是不是?”
“噢。”雪見未枝蹲下身,指尖的火照亮青年虛白的臉龐,“為什麼不能?”
“警察抓人要講證據的。”她歪了歪頭,“我可以把你燒的一點灰都不剩。”
青年腿一抖,一股尿騷味從他的褲子中傳來。
“你虐殺了三十一個比我還大些的女孩呢。”雪見未枝好奇地問,“殺人的時候害怕嗎?”
當然不怕,因為那些女孩的生命掌握在他手中,是死是活都看他的心情。
如今風水輪流轉,他終於品嘗到絕望的滋味。
人在快死的時候,感官似乎會格外敏銳。青年很明顯地察覺到,雪見未枝和他說話時情緒沒有波動,一直維持在輕微上揚的詫異狀態,可以簡單概括為:看,這裡有一具屍體在說話。
她早已宣告他的死刑。
“……你為什麼不動手?”死到臨頭他反而生出一股勇氣,死死盯著那簇火苗,“剛剛又為什麼要救我?!讓我被怪物殺了不是更省事嗎?”
“不一樣。”雪見未枝彈指,火焰化為青煙嫋嫋,“救你和殺你並不衝突。”
她抱膝笑起來,唇角彎起的弧度很甜,不祥的異瞳在笑容中化為一種令人驚異的美麗。
即使馬上就要死在她手上,青年都不自覺被吸引。
“救人是因為我願意,殺人也是因為我願意。”雪見未枝輕輕地說,“沒有什麼理由呀,我高興就是最大的理由。”
看見被救下的人露出欣喜的表情她會高興,看見令人憎惡的東西被火焰吞噬她也高興。
感到高興、快樂、愉悅是雪見未枝行為唯一的驅動力。
她當然沒有不殺的原則,隻要能為她帶來名為喜悅的情緒,任何束縛都是過眼煙雲。
不被任何規則與倫理束縛、絕對的個人主義者。
這樣的性格若是用於作惡,恐怕會是一個比小醜更可怕的愉悅犯,福澤諭吉發現雪見未枝的性格核心後曾一度十分憂心。
人往往能在自私自利與破壞的行為中品嘗到更多的快樂,她站在蹺蹺板的中間,天秤搖搖晃晃。
令福澤諭吉沒想到的是,雪見未枝完全、完全沒有作惡的念頭。
她對“惡”沒有半絲興趣,無論是欺淩他人還是用力量為自己謀奪暴利,都無法讓她感到快樂。
福澤諭吉試探性提出這些事時還會被小姑娘投以詫異的目光:這有什麼好玩的嗎?我為什麼要欺負彆人?我又不無聊。
他說話的時候枝枝正在幫江戶川亂步整理報紙上的偵探漫畫。一疊疊報紙在灰塵中鋪了滿地,小姑娘額頭都是汗,臉蛋臟兮兮的,哼著歌乾了一下午。
搞定收工,作為枝枝辛苦勞動的報酬,江戶川亂步把自己的巧克力掰了一半給她。
兩個小孩頭碰頭吃巧克力,甜甜的糖漿沾了滿手,亂步得意洋洋地分享枝枝乾活的時候他出門解決了什麼案件、警察都驚呆啦、嫌疑人好蠢名偵探一眼就看出來啦……他一邊說雪見未枝一邊笑,用沾了糖漿的手去捏江戶川亂步的臉。
福澤諭吉站在門口看他們打鬨,心靈一片安寧。
枝枝是個好孩子。
銀發的男人執筆寫信,他在給異能特務科的報告上認真書寫:“……雖非法律與倫理可束縛,本性純善,以福澤諭吉之名擔保,絕無失控的可能性。”
力量不會讓她迷失,正如來自地獄的深淵之炎並未吞噬罪人的身軀。
“你不動手嗎?”市長兒子癱坐在地上。
他的眼睛中混雜著恐懼與驚豔,既畏懼於自己的死亡,又因能死在她手下而莫名欣悅。
一定是瘋了,那雙澄紅與墨黑交織的異瞳看他的溫度那麼冷,卻燒的他骨血沸騰。
沒有一絲褻瀆的邪念,而是巨大實力差距造成的錯覺。比起被警察拷走關押,能死在冷酷神明手下難道不是幸福?
“他在問你呢。”雪見未枝把頭靠在膝蓋上,像是有些困頓似的抬手拉了拉林僑梅的衣角。
黑發的少女抱膝蹲坐在地毯上,林僑梅低頭時隻能看見她頭頂的發旋和一枚暗金色的逆十字頭飾,仿佛一隻蜷起身體的小貓眯著眼給自己舔毛。
“我來做決定嗎?”林僑梅小心地問,她幾乎不敢看地上躺著的青年。
“對啊。”雪見未枝不明所以地反問,“你才是受害者吧?怎麼處置他是你的選擇。”
“那……你可不可以不殺他?”林僑梅斟酌著說,“我覺得交給警察更好一些。”
天真,姬井裕子冷眼看林僑梅。
地上躺著的那個是這座城市市長的獨生子,進警局恐怕不到半天就被人恭恭敬敬地送出來,完全是打白工。
實在是太天真了,居然浪費了她的好意……姬井裕子不甘地想。
“可以。”雪見未枝聽見玉犬被召回的聲音,伏黑惠帶著榎田到了,她在青年欣喜若狂地眼神中平靜地對林僑梅說,“你覺得這樣更好,那就這麼辦。”
“真的嗎?”林僑梅鬆了口氣,她也知道雪見未枝是想幫她,“交給警察就可以了,你……我覺得殺這種人會臟了你的手。”她小聲說。
林僑梅是真心實意這樣想的,雪見未枝比她還小幾歲,她實在不想看到對方為她殺人。
“不會。”雪見未枝打開門讓伏黑惠進屋,側頭說,“火會把一切都燒得乾乾淨淨。”
黑暗的汙濁、肮臟的罪孽,流動的火焰從蒼白的手中滾下,燒得天光大亮。
“解決了?”伏黑惠連一絲咒靈的殘骸都沒看到,他經曆過許多次同樣的場景,區彆在於被燒的是他的咒力。
“當然!”枝枝驕傲叉腰,“愛與正義的美少女戰士親自出場,全部木大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