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沉沉, 藍月如玉輪,被世人遺忘的村莊中隻有風刮過枯枝的簌簌寒聲。
地下室沉悶的空氣讓人難受,再呆下去怕是會中風患上可怕的風濕病, 而且這裡的蚊子真的非常多!雪見未枝沒有留戀的意思,噠噠噠踩著台階重回地麵。
夏油傑本意是想用美美子和菜菜子的經曆勾起枝枝的共鳴, 但他左看右看, 發現雪見未枝絲毫沒有動搖。
這不奇怪, 她在有些地方冷漠得出離。
不是不同情美美子和菜菜子。如果時光倒流回過去, 站在地下室看見雙胞胎的人是雪見未枝,她同樣會因為兩姐妹的請求替她們製裁所有惡人,手段不一定比夏油傑溫和。
枝枝:掏出製裁的榔頭。
可問題是:這件事是存在於過去的、已經發生了的事情,惡人已經被消滅掉了,兩姐妹現在過得很幸福。
那麼, 這件事和枝枝有什麼關係嗎?
沒有關係, 就無需在意。
快樂的秘訣是不要想太多, 尤其不要給自己增加不必要的負擔, 也不要聽信奇怪的傳言把隨隨便便什麼責任背到自己身上。
拒絕道德綁架從枝枝做起。
“你還有彆的事情嗎?”黑發少女對夏油傑歪歪頭,“我要回去了——哦, 關於我的過去,隻要你不試圖買個新聞頭版拿大喇叭在菜市場循壞播放,你大可告訴彆人, 我是不在意的。”
“也不是些很見不得人的事情, 不怕人說。”她彎彎唇,“現在想來一切早有定數,我儘自己所能做出過努力,結局如何都沒有遺憾。”
何苦苛責六歲的孩子?雪見未枝尊重自己過去的每一個決定。悔恨不僅是無能者最後的選擇,亦是在否認從前的自己。
她從不否認自己。
“我以為你可以理解我的大義。”夏油傑看著她, “你當然能理解——作為咒術師生活在普通人中有多辛苦?你看到的真實被定義為幻覺,你替那些人祓除的咒靈被當作多管閒事的鬨劇,苦苦壓抑著力量不去傷害脆弱的人群,可他們要來傷害你。”
“不恨嗎?”他意有所指地說,“發卡、項圈、眼罩、繃帶……你像個被看管的囚犯,自己把脖子伸進了牢籠。”
“來我這邊。”夏油傑對雪見未枝向上攤開手掌,一個邀請的手勢,“不用再壓抑自己,我會創造一個能讓你隨心所欲活著的世界。”
精彩的演說。
“真讓人心動……我曾經的確如此盼望過。”怎麼會不渴望呢?在被父母高聲嗬斥時、在麵對醫生暗藏審視的眼神時、在幾次轉學人人都叫她怪胎時——多讓人心動的提議。
“但是。”雪見未枝聳聳肩,“我是個人類啊。”
“人類,從赤身裸體到學會用樹葉遮掩身體,從遵從個人欲望的奴隸社會到追求自由的平等法製,世界變美好的每一步都是自我克製、自我約束的過程。”
“發乎情止乎禮取代獸類純粹本能的繁殖欲望,和解與溝通取代野蠻的血鬥。為了能讓儘量多的人生活得更好,遏製不合理的欲望是值得的。”
雪見未枝反問:“火焰的天性是破壞和毀滅,若是如你所說一切隨我心意,你真的以為你能好端端站在這裡和我說話?”
“不。”枝枝冷酷地說,“把人大老遠拐到偏僻山莊喂蚊子,換個脾氣差的早就拿你祭天了。”
愛與正義的美少女戰士真的太善良了,枝枝被自己感動落淚。
“你可能誤解了我的意思。”夏油傑搖搖頭,“我所做的一切、我的大義,是為了我的同胞。”
“咒術師的命難道不是命嗎?為了拯救普通人一個個前赴後繼地死在咒靈手上,最可笑的莫過於咒靈誕生於普通人的負麵情緒——如果世界上隻有咒術師存在,咒靈就不會再誕生,就不會再有人死在無止儘的戰鬥中連屍骨都留不下來!”
說到最後,夏油傑的聲音中帶了一絲狠勁。
雪見未枝抬手,輕輕扯掉左眼上的紗布露出澄紅的洞悉之瞳。
她難掩悲哀地看了夏油傑一眼:“你知道嗎?我可以看到靈魂的顏色。”
“你有一個蒼白而空洞的靈魂。”
“我認識一個東京的偵探朋友,他告訴我每年因凶案殉職的警察占總數的10%:凶手報複、突遇意外、臥底暴露……或許走在路上都可能被暗中的狙/擊/槍殺死——即便如此,他們依舊奔赴在拯救的第一線。”
“不是隻有咒術師在拯救世界。”雪見未枝一字一頓地說,“無數——無數你看不起的普通人共同支撐這個社會的秩序,支撐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長大,支撐白發蒼蒼的老人安穩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