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大的好似堅不可摧的敵人終於露出一絲破綻，那破綻是如此的微小，小得可以用巧合、強詞奪理來形容，可它同時又是那樣的顯目，顯目到但凡聽到這幾句對話的人類，都無聲的把這一段記憶放在腦海最深處。
原來繆亞也會出錯。
相似的想法在很多人心中劃過，留下或深或淺的痕跡。
他們的敵人並非沒有漏洞，他們是不是可以……
這樣的想法剛剛升起，又在眾人眼前冰冷堅固的白色牆壁上戛然而止。
無論怎麼想怎麼做，現在擺在所有人麵前的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突破這個小而堅固的囚籠。
可是。
小小的煥發希望的幼苗在眾人心臟深處長出。
不少絕望的人的眼裡多了一分希冀。
之後的時間裡，無論如何，他們都會懷揣著這一點微弱卻足夠頑強的火苗。
蘇璃靠在牆壁上，平平地注視自她說完話後就沒再出聲的懸浮球，表情沉穩。
纖長的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一下一下敲擊地板，她在默數繆亞從上一次發聲，到下一次說話的間隔，計算它需要多久，才能從“死機”中緩過來。
這也確實算的上死機？可能邏輯塊卡住了？
蘇璃漫不經心地想，視線輕輕掠過“房間”裡最後一塊屏幕，眼神無波無瀾。
蘇璃指定了三個人，有三塊屏幕，葉青溪指定了蘇璃，又有一塊。
除了以上四塊，竟然還有一塊。
屏幕裡是個氣勢沉鬱的30多歲男人，他和蘇璃長得有幾分相似，或者說，蘇璃長得有一點像他。
——蘇瑜。
“蘇璃。”
沉穩冷靜的男聲在不算安靜的環境裡響起，蘇璃還沒表示，葉青溪先一步驚呼：“阿瑜！？”
她的表情很驚訝，真的非常驚訝，看起來她完全沒想到，這樣緊急的關頭，她會聽到日思夜想的聲音。
蘇瑜是什麼人？
是蘇璃的哥哥，是葉青溪的丈夫，是蘇雲舒的父親。
蘇瑜還是什麼人？
是科研院的新星，是國家重視的研究員，是國際知名物理學家、諾爾得主林翔十分看好，親自帶在身邊點撥，卻拒絕收為學生的億萬裡挑一的苗子。
因為林翔相信，距離超過他的成就，蘇瑜隻差一點。
和平時期，林翔、蘇瑜等人就特彆受國家關注；特殊時期，他們的重要性更為凸顯，他們會是國家傾其所有力量，也要保存下來的火種。
即使事發突然，可根本不需要多餘的溝通，會有一批批的甘願為國家、為種族、為星球奉獻的勇者，義無反顧地指定火種。
林翔、蘇瑜這樣的人，是最不用擔心沒有被“貢獻者”選中，他們絕不可能成為“無為者”。
葉青溪從不質疑這一點。
這麼多年獨自把孩子拉扯大，獨自麵對事業上的難題，很苦，很難，但葉青溪頑強地堅持了下來。
因為她知道，她的丈夫是在為國效力，他們的國家會回報以同樣的重視。
所以她指定人時完全沒有考慮她的丈夫。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隻是一個自私的懦弱者。
葉青溪痛苦過，但她的選擇依舊堅定。
可是在繼小姑子給她的驚訝、驚喜後，她再度迎來另一重震撼程度更高更深的刺激。
——她的丈夫，指定了他的妹妹。
她根本不需要站出來當“貢獻者”的丈夫，指定了他唯一的……妹妹。
葉青溪的表情瞬間失控，她沒有質問，沒有歇斯底裡，沒有問丈夫為什麼指定了他妹妹卻沒有指定她。
葉青溪努力做出溫柔的模樣，柔聲問：“雲舒，你能看到爸爸嗎？”
這是她最後的底線。
蘇雲舒敏銳感覺到不對，連忙點頭：“可以……”
他回過神發現麵前有三塊屏幕，屏幕裡都是他的親人，有熟悉的媽媽和姑姑，有不太熟悉的爸爸。
那時他想全部喊人來著，但突然爆發的哭腔壓過他最後幾個字。
葉青溪表情一下子鬆緩下來，諸多負麵情緒一一褪去。
“阿璃你看，阿瑜也認為你帶雲舒更好。”
嘴上笑著，心裡不免仍有些酸澀。
那是她的丈夫，她一見鐘情的丈夫，她為之放棄悠閒生活，努力做到方方麵麵，成為一名賢妻良母的丈夫。
她追了他很多年，愛了他很多年，才最終走進婚姻的殿堂，哪怕婚後一年見不到幾麵的丈夫。
哪怕，放棄她指定他的妹妹，卻依然被她深愛的丈夫。
葉青溪笑著，趁兒子沒發現，悄悄拂去眼角的淚花。等她再抬起頭，正正對上蘇璃的視線。
葉青溪又笑了，笑得全無陰霾。
“阿瑜還指定了誰？”
“一名男同事。”
這對多年異地夫妻，隔著重重屏幕，看不見彼此，交流卻平靜無波、沒有障礙。
“那我放心了。”
“嗯。”
“我會永遠陪著你。”
“好。”
僅有的十分鐘交流時間，大多人抓緊時間各說各事，也總有人百無聊賴支著耳朵聽芸芸眾生。
他們奇怪：丈夫拋棄妻子，妻子居然還能說出“放心”、“陪伴”一類的詞？這是哪個女德班走出來的家夥？還有，當妹妹的在哥哥心裡比嫂子還重要，嫂子不吃醋不鬨，妹妹也覺得這樣挺好挺正常？
這是什麼家庭？當真詮釋了什麼樣的鍋配什麼樣的蓋。
心裡議論的他們，沒有看到蘇瑜柔和下來的眉眼，沒有看到葉青溪釋然無畏，甚至有點甜蜜的笑容。
那是她和他無言的默契，是她不忌恨蘇璃的原因。
麵對繆亞給出的選擇，葉青溪會怎麼選？她當然、一定、必然，會選擇成為“貢獻者”。
她的丈夫知道她的選擇，來陪她了。
哪怕她的因素占比不多。
從今往後，無論“貢獻者”會麵對怎樣的境況，葉青溪不再害怕。
和最愛的人在一起，她有無限的勇氣。
蘇璃輕輕歎氣：“你們選我做什麼……”
葉青溪朗聲道：“你看我和你哥哥都這麼選的，說明我們的選擇最佳。”
蘇瑜點點頭，片刻後才想到妻子看不見他的動作，淡淡出聲：“嗯。”
“我是說真的。”蘇璃再度歎氣。
不等葉青溪說話，“死機”良久的繆亞突然冒了一句：“明知道妹妹不是親妹妹，還這樣關心、愛重她？”
蘇瑜一愣，隨即臉上布滿陰雲般的不悅。
葉青溪剛想強裝鎮定，和蘇璃說彆聽傻逼垃圾繆亞的胡話，繆亞又對著她說：“明知道小姑子和丈夫沒有血緣關係，親眼看著他們兩人互相信任、重視的程度比你還高，你就甘心當一個生育機器？”
吃瓜群眾哦豁一聲，齊齊低頭看地板，看上麵有沒有掉瓜。
限製級啊！
可惜白色房間裡什麼都沒有。
“不會說話就去學！”蘇瑜少見的勃然大怒，一向冷靜到冷漠的麵孔上，散發出如火山噴發時迸裂灼灼岩漿的氣勢。
聲音裡的怒氣有如實質，輕易撫平葉青溪暴怒的情緒。她第一時間看向兒子：“雲舒，不好的話不要學，知道嗎？”
蘇雲舒被他爸的爆發嚇了一跳，縮著脖子，半是懵懂半是理解地點頭：“媽媽才不是機器！”
葉青溪哭笑不得：“媽媽當然不是機器。”她彆有意味地說，“畢竟，機器可不會懂……”
愛人間的默契。
顧念著兒子，葉青溪最後幾個字說得非常含糊。
說完她立刻對蘇璃說：“阿璃，彆信那傻……那個繆亞的話，它是胡說的。”
蘇璃用眼神安撫葉青溪，而後衝繆亞發力：“你剛才是去自檢了嗎？有檢查出什麼結果？你覺得我的選擇合不合理？屏幕裡麵為什麼還是現在這個林翔？有錯你不打算改正？全繆亞人的心血，就是你這個樣的？”
蘇瑜表情微動，不著痕跡地鬆了鬆袖口，讚同的對蘇璃點頭。
葉青溪很清楚，丈夫、小姑子都在為她說話、撐腰，有力地反駁傻逼垃圾繆亞的話。
她很高興，高興得想直接把罵傻逼垃圾繆亞的話罵出來。
因為權限問題，還連著蘇璃這邊的年輕林翔表情詭異起來。
什麼情況？蘇家從小養到大的女兒居然不是親生的？蘇家上一輩死的時候，遺產為什麼平分給蘇瑜和蘇璃？蘇瑜研究東西研究得腦子進水了？
作為和蘇家一個圈子裡的林家獨子，林翔對蘇家的事知道得比較清楚，也知道當年蘇家長輩去世時，蘇瑜已結婚，蘇璃還差一年成年。
那時就有消息說，蘇璃分不到多少財產，一方麵是年齡問題，中間好操作的地方太多，另一方麵，是性彆問題。
蘇家父母生前是很疼愛蘇璃，但他們人已經沒了，蘇瑜對蘇璃是什麼態度……嗯，蘇瑜對誰都是一張冷臉，平時相處也看不太出來他怎麼想。
然而出乎大多數人意料，蘇瑜公平的平分父母所有遺產，並在蘇璃成年後如數交付。
這讓蘇璃在圈子裡的婚配前景一下子上了一個台階，如果不是後來蘇璃自己天南海北的跑，她絕對是很受歡迎的結婚對象。
和現在的，“很受歡迎的戀愛對象”完全不同。
可是蘇璃居然不是蘇家的人？
林翔恨是恨繆亞，但他也相信，繆亞不可能在這方麵亂說話。
有必要麼？
他看向蘇璃的眼神一下微妙起來。
繆亞才說了兩句，一下被蘇璃懟了N句回來，又“死機”了一小會兒，才堅持道：“蘇璃並非蘇家親生孩子。”
再次確認，林翔用截然不同的眼神打量蘇璃。
葉青溪剛想豁出去，說繆亞放屁，就聽到蘇璃淡淡的來了句：“我知道。”
想維護小姑子沒想到小姑子自個兒爆破的葉青溪：“……”
什麼？她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
當了大半輩子冷淡但靠譜的哥哥的蘇瑜：“……”
阿璃什麼時候知道的？？？他怎麼不知道她知道？？？
繆亞：“根據……”
“你的資料裡難道沒有一條，‘維係人與人之間關係的，不僅僅是血緣’麼？”蘇璃清豔絕倫的臉上添了一絲嘲諷，“你不是說在登入地球的那一刻，你已經全盤搜集好情報？”
所有沉浸在狗血八卦中的吃瓜群眾猛然一驚。
是啊！繆亞不是說，它幾乎“全知全能”麼？怎麼會忽略這一點？這又不是太過偏僻的、幾乎沒人知道的說法，繆亞怎麼會不知道？
不，它應該知道，隻是它沒能真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研究智能AI相關方麵的技術人員率先醒悟，仔細思考的其他人慢慢也醒悟過來。
繆亞特麼的就是個科技含量比他們高的AI，它沒有真正成為一個“人”，他們現在困惑的技術領域難題，繆亞人沒有越過！
同樣的困難，好似一下拉進地球與繆亞人之間的距離，好像他們的勇氣和決心，以及成功維護地球的可能性又高了一分。
細弱的火苗長大了一點點。
蘇瑜也跟著覺得地球的希望變多，可是。
“阿璃，你……”
他看著蘇璃，罕見的欲言又止。
葉青溪這會兒忙著給兒子使眼色，讓他現在不要說話，過會兒在恰當的時候出來調節氣氛。
蘇雲舒：女子口巴。
“我有被爸媽撿回去時的記憶。”
蘇璃淡然的聲音後，是好幾串接連不斷的抽氣聲。
這是一開始就知道我和家人沒血緣，然後在平常相處中培養出深厚感情。多麼感人的親情啊！
死死咬住嘴沒說話的蘇瑜：“……”
捂著嘴努力不發出聲音的葉青溪：“……”
伸長脖子看情況的蘇雲舒：“……”
媽，這是“恰當的時候”嗎？我怎麼覺得有很多“觀眾”在，“恰當的時候”永遠都不可能有？
人類因繆亞人的“憐憫”，終於聯係上，與此同時，人類也必須承擔聯絡的附加條件。
在大半世界人麵前沒有**什麼的，公開處刑什麼的。
無視耳邊的嘈雜，蘇璃輕聲對她的家人說：“嫂子，照顧好雲舒。”
蘇瑜皺眉，葉青溪神情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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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忙亂亂的“貢獻者”與“平民”交流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慢慢的，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十分鐘已過，然而，通訊仍未斷絕。
繆亞出問題了！
所有人想。
有的聽了集八卦、狗血、感人肺腑於一體的對話的人，忍不住想：繆亞八成是被那個妹妹問出bug。
是的，在很多人眼裡，繆亞已經從侵略者的幫凶，退變為內部有bug的智能AI。
他們用疑惑的眼神注視繆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