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通知艾維斯、等艾維斯大部隊抵達後，她想隱瞞身份的難度激增。
她也知道，忒休斯知道這一點，卻依然這樣決定，並非想單方麵間接撕毀他們之間的約定。
他是為了他們的安全。
無論是她的，安德魯、妮娜女士的，還是千千萬萬的，無數在斑布星球上生活著的普通人。
“戰爭有多殘酷，我知道。”
蘇璃伸出手，虛虛描繪遙遠的似乎永不可及的星子。
她在地球上當攝影師的時候見過，更在地球遭遇繆亞的那一刻見過。
“我都知道。”看夠了星星，或者看夠了星星背後的星體，蘇璃終於起身，走到忒休斯身邊，短暫的擁抱了一下他，“所以，之後還請你多費點心思。”
“不用你說，我也會的。”隔著重重偽裝，忒休斯攬著蘇璃的手微微用力。
他會遵守他們的約定，好好幫阿璃隱瞞身份。
·
隔天清晨，蘇璃從好夢中醒來，一邊洗漱、做自己的事，一邊聽阿瑟絮絮叨叨地說哪裡哪裡可以造成誤會，怎麼做又可以排開艾維斯方麵的注意。
阿瑟全然為蘇璃考慮，沒有絲毫違逆蘇璃想法的念頭。
她是它的所有，它怎麼可能對她說不？
聽著一條條詳細的提前準備，雖然不清楚用不用得上，蘇璃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下樓後，望著坐在餐桌前的兩人——妮娜女士和安德魯，詫異地問：“忒休斯還沒下來？”
昨晚他們又是去了西山遊景區，還是兩次，又是往酒吧跑了一圈，回來時都深夜了，再加上他們給外界的一貫映像，每一天從中午才開始，於是等到大夥一塊吃飯的時候，太陽已經在天空正中央。
但同行幾個月，每個人的作息大家都清楚，蘇璃完全不相信忒休斯這時候還沒起。
安德魯也說：“你下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忒休斯呢。”
不是安德魯聽不出足音是誰的，而是安德魯不相信忒休斯是會讓阿璃等的那種人！
“那他？”蘇璃立刻有些擔心。
安德魯：“我才在終端上問過他，他回了。”
能回終端，說明人醒著，沒事，隻是沒下來。
可是為什麼沒下來？而且連個理由都不給？
等忒休斯下來吃飯，萬分不解的安德魯在見到前者的第一刻就張嘴。
“三天後我和你去西山遊景區一探究竟。”忒休斯張口截斷安德魯的發言。
蘇璃立刻意識到不對，調整了一下坐姿，用看普通同伴的眼神看忒休斯。
安德魯：“？”
他稀奇道：“三天後就有援助，可以保證一定的安全性了？”
安德魯正想讓妮娜女士看，“您看好的指揮官苗子就這麼棄療啦”，然後就聽到了一道陌生的略帶機械的聲音。
“是的，撒彌爾閣下及其部分部下正在趕往斑布星球，預計三天兩小時候抵達。”
安德魯：“…………”
他麵孔扭曲起來：“誰在說話！？”
“抱歉讓安德魯閣下您受到驚嚇。”
忒休斯的終端投影出一個高挑的男性身影，身影禮貌而優雅地衝安德魯微微欠身，再依次對妮娜女士、蘇璃示意後，收回投影，持續發聲道，“我是溯回，是艾維斯文明路德維希·洛明澤公爵的伴生AI。”
艾維斯文明，洛明澤公爵。
提取到重要信息後。
蘇璃：“………………”
妮娜女士：“……”
好直接一AI。
安德魯：“…………”
艸！它就這麼說了出來！它說它的主人是路德維希·洛明澤了！它為什麼說出來了？
在艾維斯那邊看來，前搭檔的馬甲不是還牢牢地穿在身上嗎？
它為什麼直接說了出來！？
忒休斯的馬甲不是在嗎？
它怎麼敢說出來？！
他們掉馬了？
阿璃掉馬了？？？
不可能！
安德魯抑製不住的露出驚恐的模樣，隨後依靠多年鍛煉出來的意誌力，才硬是把表情調整為一片空白，讓人，好吧，是讓AI看不出絲毫端倪。
當然最重要的，他忍住了，沒轉頭去看阿璃。
蘇璃的表情管理非常到位，臉上隻有驚訝，沒有任何慌張、心虛，相反，她還特意看了三人中看上去最震驚的安德魯一眼。
雖然她心裡的驚濤駭浪不足為外人道。
大廳內有片刻的死寂。
突然蘇璃的終端震了震。
有新信件。
蘇璃略感驚異，知道她終端號的人不多，誰會恰好在這時候給她發信件？
懷著這樣的想法，蘇璃順勢低頭，很快，她眼底漸漸漫上柔軟的笑意。
有了新信件的打岔，忒休斯放下為同伴們的演技問題提起的心，正了正臉，先道歉：“對不起，我對你們隱瞞了身份，我的真名是忒休斯·洛明澤。”
安德魯：“！！！”
前搭檔之前在地球上當眾掉馬後和他說過對不起嗎？安德魯腦子裡隻剩這一個想法。
和安德魯幽怨、憤憤不平、懷疑人生等等神情交替出現的神演技相比，妮娜女士震驚後就是滿臉的遺憾，以及隻能看出一點的嫌棄。
“你們這些孩子，哎。”妮娜女士歎息著說，“算了，反正我已經不管事，回頭你自己和耐西斯說去。一定記得去啊。”
她甚至還相當體貼，“至於要不要和其他人說，看你自己吧。”
而蘇璃就更簡單多了，現在的她，是才加入海鯨沒多久，和忒休斯才出了幾次任務的海鯨新成員“蘇溪”。
見資格最老的前輩妮娜女士都不說什麼，蘇璃直接衝忒休斯擺手，示意可以不用管他，讓他專注開解他搭檔。
忒休斯閉了閉眼，遮住眼底的洶湧複雜的情緒，睜眼推著安德魯在椅子上坐下，把終端放在桌子上，在溯回的欣慰中慢慢說：“很抱歉瞞了你們這麼久。”
這並非是特意在溯回麵前說場麵話，忒休斯的確對海鯨、對海鯨的成員感到抱歉。
他終歸隱去來曆、身份、姓名，在海鯨呆了十多年，也欺騙了十多年。
“也是，要是你的真實身份被發現了，星際雇傭兵聯盟會是不是要給我們海鯨發一遝‘違法雇傭童工’的罰單？”安德魯愣愣說。
雖然雇傭兵團裡隱名埋姓的不少，但未成年裝成年，還騙過了團隊醫療檢查的就這一個。
忒休斯：“……”
他抿著唇微微側頭，少見的露出點逃避的模樣。
蘇璃：？
“安德魯閣下說得極是。”溯回嚴肅表示，“我會告知主人，主人會永久取消有關貴團雇傭忒休斯閣下的罰單。”
蘇璃：“……”
噗。
這回她也側了側頭，努力忍住已經到喉嚨的笑聲。
安德魯摸了摸腦袋：“額，我替團長說一聲謝謝？”
溯回：“不客氣，應該的。”
眼看一人一AI馬上就“忒休斯當童工期間的罰單”問題達成一致，妮娜女士終於忍不下去了：“我想這倒不必。”
安德魯：？
溯回規規矩矩地問“為何”。
妮娜女士：“忒休斯在過去的十多年裡，為海鯨完成了數百件委托，他為海鯨產生的價值以及遠遠超過罰單的數額。”
溯回想了想，說：“我會將此事告知主人。”
意思是它沒有做決定的權利。
聽著成年人和成年AI在旁邊交涉，安德魯似乎終於從巨大的落差感中，找回了和搭檔相處的感覺，低下頭偷摸著問：“是我的錯覺嗎？怎麼感覺你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個，嗯，”顧念著這事前搭檔，他艱難地想了個他認為委婉的措辭，“小朋友？”
未成年不是小朋友是什麼？
蘇璃再次扭頭，用後腦勺阻擋其他人看見她臉上的笑意。
忒休斯難得的有些羞赧，又無奈地想他們是雙生兄妹，他逃不了這樣的稱呼、待遇，阿璃就能逃開？
唔，現實證明的確可以。
看看溯回，和“蘇溪”的互動僅限於社交禮貌。
誰讓當初和忒休斯一同去緗櫻遊樂園的，是安德魯和小女孩蘇璃，而不是蘇璃的“姐姐蘇溪”？
忒休斯解釋他突如其來的自丨爆：“上次在緗櫻，撒彌爾其實不是我朋友，是我三哥……”
安德魯舉手提問：“你不才是洛明澤家老三麼？”
安德魯插話插得自然，忒休斯接話也接得自然：“這個排行是按照我父母家和我舅舅家一起排的。”
安德魯哦了一聲，並沒有因為忒休斯口中的“舅舅家”，也就是執掌艾維斯文明的希艾維斯皇室而多在意一秒。
溯回在數據中記錄下此刻，並評價道：忒休斯閣下找朋友的眼光很好，主人可以放心。
忒休斯說上次就騙了安德魯等人，這次經過溯回的提醒，不想也不願再欺騙他們：比如說解釋援軍中有艾維斯的部隊，是因為他和撒彌爾是好朋友，想辦法遞了消息過去之類的。
安德魯聽了忍不住道：“你們家的AI好讚啊。”
溯回嚴正聲明：“是忒休斯閣下先有了告訴幾位閣下真相的想法，隨後我才能成功勸說。”
當壁花當到現在，蘇璃再一次有掩麵的想法：“……………………”
深感“這屆太弱”的妮娜女士：“……”
安德魯表情一卡：“……”
不對吧？他們早就知道忒休斯的真實身份，還比溯回等AI等人多知道一點阿璃的身份，不存在“忒休斯背著他們，在溯回麵前表現出猶豫心理”的可能啊？溯回是想在他們麵前，給忒休斯刷好感度才這麼說的？
“不管怎樣，你們真的很智能。”最終，安德魯百感交集地說。
他算是見識了，什麼叫不算智慧機械生命的伴生AI。
·
開天辟地的“掉馬事件”過後，忒休斯以溯回中午來得匆忙，部分數據還在“路上”為由，讓阿道爾去幫溯回處理後續，溯回欣然接受，阿道爾檢查了一圈彆墅的防護後才和溯回一起“走”的。
溯回一走，安德魯立刻看向蘇璃。
蘇璃一亮終端。
【溯回已離開。】為了儘量減小遺留痕跡，阿瑟決定在彆墅裡它也不發聲了，隻打字。
安德裡立刻鬆懈下來，大剌剌地往長沙發上一癱，埋怨地和忒休斯說：“你家來AI了怎麼不早點說？你知不知道差點兒把我心臟問題都搞出來了。”
忒休斯苦笑道：“我也是猝不及防。”
蘇璃詫異又敏銳地問：“溯回不是你通知後艾維斯派的增援？”
忒休斯眼神閃了閃，聲音很低：“……我二哥有事找我，我沒回複，他擔心我，就讓溯回過來看看。”
所以，溯回來，完全是個意外？蘇璃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而安德魯疑惑的關鍵在：“你那時候在乾什麼？居然沒回你家人的消息？”
忒休斯麵對蘇璃有些歉疚，麵對安德魯就完全沒這心思了。他一把摁住安德魯的頭，用行動表明他不想討論這個話題。
安德魯直覺告訴他，這裡麵有文章。他笑嘻嘻地擠了擠眼睛，表示今天我放你一馬哦，你一定要記得哦。
忒休斯深吸一口氣，再一次疑惑當初自己為什麼會選擇安德魯當搭檔。
……哦，是了，安德魯的“特質”可以強化他的“特質”。
忒休斯忽視過去的自己忽視糟心事，快速和同伴們交流信息。
“除了三哥的隊伍，大哥約書亞麾下的幾個小隊也在朝這裡趕，預計會在三哥隊伍抵達後兩個小時到。”
如果說撒彌爾的下屬主攻情報，專精潛入、搜查等方麵，那麼約書亞的部下就是徹底的軍隊。
這是雙重保險。
安德魯一聽發現，哇，我們的後台這麼nb，隻要再等三天就到，那還需要擔心什麼？
“隻要不遇上繆亞的主要部隊，這配置無敵了啊。”他自信一笑。
說出這句話的下一刻，莫名的，安德魯背後一寒。
“……”安德魯，“諸君，我覺著不對。”
蘇璃無奈道：“立fg當然會覺得不對。”
安德魯用期待的眼神看忒休斯，忒休斯沒好氣地說：“請記住，整顆斑布星球就是個巨大的異常生態場，雖然之前我用‘特質’的時候沒感覺到異常，但如果有個萬一怎麼辦？”
安德魯：“所以這會兒你的‘特質’不管用，隻有我的直覺管用？”
忒休斯：“……”
總有一天，敵人還沒來得及消滅安德魯，安德魯就被自己人乾掉了。
·
趁溯回和阿道爾還在收回溯回途徑各個空間站時的數據，蘇璃單獨找到忒休斯。
“你二哥路德維希迫不及待地讓溯回找過來，一方麵是知道你在做什麼，擔心你，另一方麵，也是想看看你新交的朋友吧？”
因為“你二哥”三個字，忒休斯短暫了失了會兒神：“八成吧，撒彌爾回去應該和他們說了。”
蘇璃輕聲說：“他們很關心你。”
有新朋友，有能夠帶到家人麵前的新朋友，從某種角度，能夠證明那個困在從前、困在“虛假”中的男孩往外走了一步。
男孩的哥哥們怎麼可能不被觸動？
那是家人之間無法割舍的親情。
忒休斯看著表情寧靜的蘇璃，不知怎麼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
“他們也會關心你。”
“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