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愛當誰當(1 / 2)

首領?

忒休斯躲開繆亞守衛含恨一擊,反手處決對方,退出已經呈現潰散之狀的守衛圈。

他一雙眼睛冷靜至極,視線快速在零星幾個還活著的繆亞守衛身上跳躍、停留,他看著他們雙目赤紅,神情如天崩地裂一般,瞪向他的眼神充斥著深刻入骨的仇恨。

……

忒休斯心裡一沉。

這些繆亞人,喊斑布的首領為“首領”,可能嗎?

這些以守衛繆亞基地為責的繆亞守衛,會如此仇視一個殺了他們的合作對象的敵人嗎?

不可能。

不會。

那麼。

忒休斯緩緩看向睜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死去的克羅地亞的屍體。

餘下的繆亞人擔心他想殺了首領後,還想侮辱首領的軀體,萬分警惕地圍在克羅地亞屍體邊。

那麼,克羅地亞,不僅是斑布人的首領,更是繆亞的首領,是繆亞人的首領。

忒休斯從未覺得思維如此遲緩過,他在得出這條結論時,腦中閃過無數條否定它的證據,比如……但最終,忒休斯捂住額頭低低地笑起來。

“他不可能是你們的第一首領。”

如果繆亞真正立於所有人之上,最頂層統治階級的第一首領死亡,這些繆亞守衛的表現就不僅是崩潰,而是絕望。

但守衛們的確很重視、尊重克羅地亞,很喊他首領。

忒休斯感到頭腦裡刮起大片風暴,“他是你們的次高級首領,對嗎?”

一個繆亞次高級首領,居然,居然做到了其他文明最高領袖的位置,何其可笑!偌大一個文明、一顆星球,居然……

忒休斯眼神一凝,除非、除非克羅地亞不僅僅是個例!

“主人!”

阿道爾了解它的主人,戰鬥時除了主人主動出聲,它絕不開口,可現在,它破天荒的主動出現,想要提醒……

“雖然克羅地亞在戰鬥方麵是個廢物,但政事上,他好歹還算有用。”

溫婉的有些熟悉的聲音驟然響起。

忒休斯重心壓低,神經瞬間緊繃起來。

就算剛才想法太令人震驚,他有瞬間的分神,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無聲無息地走近他的感知範圍!

而且,這個聲音。

阿道爾驟然停下,接著沉重而憂心地叫道:“主人小心!她是傑西卡!”

屬於年輕人的風華早已從傑西卡的身上褪去,從外表、從忒休斯一行和她過往的交涉看,她就是個最普通的中年女性,但普通的中年女性,不會無視滿地的鮮血,神情溫和又平靜,身姿窈窕地緩步走來。

忒休斯攥緊手裡的武器,抿緊嘴唇。

傑西卡低頭,看了看克羅地亞睜大的雙眼,微微一笑:“早就和他說過,要將己身鍛煉起來,誰讓他就是不聽。”

那看後輩誤入歧途般的歎息,那諄諄教誨的語氣,和外麵任何一名平凡的嘮叨的中年人彆無二樣。

可餘下的繆亞守衛滿臉羞愧,齊刷刷向傑西卡低頭:“護衛不力,請領導責罰!”

忒休斯的心無限下沉。

首領。

又一名次高級首領。

一名專精戰鬥,身上的血腥味濃得妮娜女士萬分警惕的繆亞次高級首領。

阿璃她們那麼早就和這位繆亞次高級首領打過交道。

嘴裡逐漸漫出苦澀,忒休斯麵上絲毫不顯,手背在身後,盲摁下終端上某個鍵。

阿道爾心領神會,壓縮好情報,準備將最新情報發給該接收的人。尤其是阿璃閣下,它聽阿瑟說過,傑西卡的女兒,詹妮,就在阿璃閣下的飛船上!

即使恨不得一個AI揪成三份來用,作為伴生AI,阿道爾最重視的,從始至終都是忒休斯。

它最先說出溯回傳來的情報——

“斑布人中有繆亞人!起碼被帶進地下基地的斑布人都是繆亞人,隻不過他們之前並不清楚自己的真正種族!”

忒休斯緊緊盯著神情自若、猶如逛商場的敵人,眼神一凝。

“和你的AI交流完情報了嗎?”傑西卡聲音輕緩,唇角始終帶著笑。

這些個艾維斯人啊,比旁人多了個沒什麼大用的貨色,就以為自己天下無敵。

網絡數據的世界中,阿道爾傳回的數據壓縮包被阻,它當機立斷自行銷毀,同時絞碎了突然攻擊過來的數據病毒。它抬頭“看”去,AI繆亞的身影若影若現。

傑西卡攤開手,緩聲道:“自從第一首領指定下這個計劃,我很久很久,沒有親自動手殺死艾維斯人。”她張開雙臂,眼底終究流露出一絲刻骨的怨恨,“那麼多艾維斯人啊,成天在我們的地盤上,沒有半點兒防備心理地晃來晃去,晃得我眼睛疼。”

忒休斯聽得心臟發寒。

他不是不想率先攻擊,但女人輕言細語的每一刻,她周身的氣機都牢牢鎖定他,遍布空間的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壓得最後剩下的幾名繆亞守衛隻能狼狽地後退。

“所以我找了個人打發無聊的時間,還讓人製作出了一個好玩兒的可以消耗更多時間的道具。”傑西卡笑著問,“你見過她,是不是覺得這道具的確沒辜負我製造她的初衷?會違背我的命令和低等人在一起,還差點兒決定永遠在一起。”

忒休斯冷冷地看著傑西卡,沒有因為她的試探露出半分情緒。

傑西卡頗為無趣:“那天的兩個女人都不是你的親人吧,你一個艾維斯人,哪兒來的暗影浣爪的長輩和不知道哪個低等文明出來的姐姐?”

……她果然認出來了。

忒休斯沉沉地想,通過監控辨認不現實,是他們哪次出行時,傑西卡“路過”過?

“不過你是真的把他們當成親人,對嗎?”傑西卡饒有興致地看著忒休斯,“你們艾維斯人什麼時候才會明白,低等人根本不配和你們相提並論。”

忒休斯不理會傑西卡的語言試探。

傑西卡終於意識到麵前的人就是塊又硬又臭的石頭,滿臉遺憾搖搖頭,伸直手臂。

嗡。

她舉著慣用的武器,一條布滿陳舊血跡的長鏈,微笑著說:“當我的武器重新見血的第一個人,你,夠了。”

說著,她閃電般舞動長鏈。

忒休斯不閃不避,隻見傑西卡揮舞著長鏈,徑直打在頭頂某個燈具上。

通道內,一股無形的氣場瞬間蔓延開。

“不知道你的特質是什麼,不過,現在禁止使用。”她唇角的笑意擴大。

·

“我們不是斑布人,我們就是繆亞人!!!”

巨大的絕望壓垮了他們,十幾名斑布人受困者在陽光中,在天空中無數繪有艾維斯標誌的軍艦下,終於吐露出憋悶在心中已久的,“秘密”。

他們不是斑布人啊。

他們是頭頂艾維斯軍隊的死敵,繆亞人。

艾維斯怎麼可能幫助他們繆亞人?

迎著或明或暗的光線,十幾名男男女女流下眼淚。

妮娜女士自接到這十幾個人後沒兩分鐘,就猜到這些人隱瞞了很關鍵的情報。說真的,在今天之前,他們隻是生活中普通而平凡地生活著的人,沒有經受過專業訓練,怎麼可能在妮娜女士這樣老練的雇傭兵前瞞事?

但顧慮到這些人的心理狀態,顧慮自己的立場,妮娜女士沒有選擇逼供,她和兩個青年聯手,誘使這些人說出真相。

可這真相。

妮娜女士深吸一口氣,柔軟的身軀明顯的起伏了一瞬。

真相實在驚人。

她緩緩將每個慟哭的人的臉過了一遍,記憶中浮現出阿道爾提供的這一屆聖地朝聖許可名單……每一個人都對的上,她想。

這十幾人,就是曾經板上釘釘地向往斑布聖地,因而努力攢了很久很久,才得到朝聖許可的,“斑布人”。

紅衣青年說出在場三個非斑布、非繆亞人的心聲。

“……我特麼沒聽錯吧。”

說好的來營救被繆亞控製的人質,怎麼到頭來所謂的被控製的“人質”,其實就是繆亞人?

那他們辛辛苦苦從住的地方跑到天氣詭異的西山遊景區,跑到繆亞地下基地算什麼?

還有他們老大的弟弟,明明馬上可以安全無痛群毆,還特地到下麵去救人,為此必須麵對本可以避開的無數敵人,這又算什麼?

還有一把年紀拖著這群沒求生想法的家夥,東躲西藏,最後好不容易帶上來的老前輩,又雙叒叕算什麼?

他們的關心、擔憂算什麼?他們的勇敢、無畏、對生命的尊重又算什麼?

繆亞人自己在搞勞什子py玩兒,關他們這些外人什麼事?有他們什麼事?

“玩兒我們呢?”紅衣青年看向慟哭的人們,眼神奇異。

或高聲或低聲哭喊的人們聲音一頓,下一刻。

“先生,閣下,您想知道什麼儘管問,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隻要,隻要您同意放我家人一馬,可以嗎?”這是卑微乞求的。

“是啊,就是在玩兒你們,現在總算明白過來?想想你們之前的樣子,傻透了!”這是破罐子破摔的。

兩種聲音同時響起,片刻後前者罵後者:“你才傻了!能不能不要意氣用事!?”

後者罵前者:“看看你們低聲下氣的樣子,難看死了!”

前者:“難看怎麼了?你不擔心家人,我擔心!”

後者嘲笑:“這時候擔心有用?無用功做得挺開心?”

兩種聲音,還有更多的細小的聲音夾雜在一起,吵得紅衣青年耳朵疼。

他超級想讓麵前的幾千隻鴨子閉嘴,也差點就這麼乾了。

——這些人要是繆亞人,那就不是營救對象,反而是他們的敵人,哪怕這些人隻是平民,他們最多無視,還想他們多優待他們?嗯,這樣想的艾維斯人應該去犧牲在百年前的戰爭中的人的墓地看看,再回去回爐重造一下近代史。

紅衣青年眼底的嘲諷和憊懶多得快溢出來,然而黑衣青年一個肘擊就讓他閉上嘴。

“你們什麼時候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種族。”黑衣青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語氣很平。

紅衣青年驚訝地看了眼同伴。

妮娜女士若有所思地看兩人的互動。

“就在被他們帶到這下麵之後!”明明在爭吵,可當黑衣青年問話的下一瞬,就有幾人毫無停滯地回應起來。

他們爭先恐後,生怕回答得慢了:“我們進入聖地……聖地後,還沒開始朝拜,就有人過來說今年朝拜換了個地方,讓我們跟他走。我們看其它工作人員沒反對,就和那個人走了。然後,然後越走越下,我們絕對不對,但問了幾次帶領的人,他說沒問題,就是這條路,隻是需要繞一繞。”

“再然後,我們被帶到一個寬敞的地方,他讓我們在這裡呆著。”

敘述的人想起那時恐怖的一幕,不由自主的打了個顫,另一個人聲音嘶啞地無縫銜接。

“……在那裡,帶路的人驗證我們的血統,告訴我們,我們不是……不是斑布人,是……繆亞人。”

黑衣青年冷靜地看著這些人,沒有因為他們話語中的明顯的痛苦動搖分毫:“如何驗證血統的方法先不提,我問一點,你們為什麼不在兩位閣下營救你們後,第一時間告訴他們真實情況?”

“因為不敢說啊。”

黑衣青年低下頭,回複他的,是妮娜女士。

妮娜女士有朋友朋友、同伴,甚至是視為親人的海鯨成員同樣葬身在百年前的一係列戰鬥中,她痛苦過,傷心過,但活了這麼多年,她送走過太多人,慢慢的,她將這種痛苦和傷心沉澱為人生的路,她整個人都在往事中沉澱下來。

麵前尚且年輕的小夥子,心地好,但還做不到如她一樣收放自如的沉澱。

“他們不知道營救的人屬於哪一方,萬一來人和繆亞關係錯綜複雜,又才區區兩個人,他們自然不敢隨便泄露。”妮娜女士輕聲說。

曾經,她質問過這些人到底想不想活。

他們眼神閃爍,迸發出強烈的求生欲丨望,但死寂和絕望也如影隨形。他們的瞳孔在高聲敘說他們想活,可他們緊閉的嘴巴卻在無聲表明他們死去的“事實”。

妮娜女士疑惑過,為什麼他們表露出截然相反的狀態。現在,一切得到解答。

和斑布文明相比,繆亞文明即使在百年前被星際除名,後者的科技也遠非前者能夠比擬。

或者說,不過百年,星際中有多少文明能和前繆亞文明正麵敵對?

在繆亞的強權下,他們這些“斑布人”的意願如何,又能怎樣?

當他們並非斑布人,當他們的血統裡帶著繆亞的痕跡,這就是他們的“原罪”,是他們無法得到星際救贖的關鍵。

“還有,他們清楚知道基地不可能放過知道了繆亞大秘密的他們。那時,在他們心裡,他們就是死人。”

“說出秘密,自己說不定馬上被營救的人拋棄,繆亞大概率會直接殺了有可能泄密的他們。不說秘密,逃不出去,一樣被繆亞殺死。橫豎都是死,為什麼不死得有用一點?”妮娜女士分析道,“他們剛才說了吧,外麵,還有他們的家人。”

“如果他們敢泄密,你猜,基地裡的繆亞人、當上斑布首領的克羅地亞,還有許許多多他們不知道的假斑布人,會怎麼對待他們的家人?”

妮娜女士看向淚流滿麵的十幾人,緩緩說:“再者,他們的家人,有多少,和他們一樣是假斑布人、真繆亞人?”

紅衣青年徹底被鎮住,黑衣青年垂了垂眼,掩住眼底的悲涼和恨意。

這些人中,一個之前因為自己這麼快這麼年輕就攢齊朝聖條件,而沾沾自喜了好久的青年終於忍不住,崩潰大叫:“你們當我願意!?我們才不願當這個狗屁繆亞人!”

不過短短半天,他臉頰就明顯消瘦下來。

他睜著一雙通紅的眼,眼裡滿是血絲。

他大吼,眼淚順著臉頰彙入衣領、滴落到地上——

“我們不願意!”

“誰愛當狗屁繆亞人誰當!”

“我們特麼一點都不願意!”

“我們是斑布人!!!”

“……我們才不是繆亞人。”

從大喊大叫,到低微得幾不可聞的呢喃,青年將他對“繆亞”的抗拒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可他還在哭。

因為他知道,那隻是他美好的念想。

他和他的伊麗莎白,努力工作了好久好久,終於,他先一步達到朝聖要求,伊麗莎白卻還差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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