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春不可在宮中過夜,吃完這飯,他就得從宮中離開。
再過幾日,延春便要離開大盛返回西羯,延景明自然舍不得他阿兄,他戀戀不舍,想著隻要阿兄返回西羯,那他同家人之間便隔著萬水千山,而後就算想見,隻怕也是見不著的了。
延景明頭一回覺察分彆二字竟如此真切,當初離開西羯時他並未覺得多難受,因為阿兄還在他身邊,西羯宮中不少同來之人也在他身邊,可如今……如今若是阿兄走了,就真隻剩他一人了。
他越想越覺得心中難受,可這一切他無可奈何,他甚至不能天天出宮去見阿兄,他隻能同阿兄相約,再過幾日,待阿兄離京之時,他一定會去送他。
延景明心情低落,溫慎之不知如何安慰,他再帶延景明返回宮中,思索許久,也隻能同延景明說:“過幾日你阿兄離京時,我陪你去送他。”
延景明悶悶點頭。
溫慎之道:“此去西羯路途雖遠,可若是快馬加鞭,那信件加急,可比你入京要快上許多。”
當初使臣帶延景明入京,那一路車馬眾多,其中還有不少文臣,因而速度並不算快,大半路途又頗為坎坷,天氣不好也不得動身,因而他們走了五月方才到京城,可若是信件,就與車馬隊伍不同了,照溫慎之計算,信件月餘便可抵達,加急還要更快,而既能如此快捷通訊,多少也能減少一些延景明的彆離之念。
溫慎之忽而又問:“你可曾見過你舅舅?”
這問題來得顯然有些突然,延景明不由一愣,而後怔怔搖頭,道:“米有。”
他聽母妃提起過他的阿舅,他母妃原是大盛流民,災年饑荒,母妃同阿舅一道流落街頭,險些餓死,後來阿舅從軍,立下赫赫戰功,天子封他做了異姓王,令他鎮守一方邊疆,母妃也跟著受封郡主,又在邊關同父王相識,這才有了後來借機和親西羯的一事。
可他母妃前往西羯之後,便再不曾回到大盛,延景明隻見過他阿舅寫來的信,並未見過阿舅這個人,而在他母妃的故事中,阿舅好像是這天底下最厲害的大將軍,武功蓋世,力大無窮,一拳能打十個延景明。
延景明當然對自己的阿舅充滿好奇,而溫慎之伸手摸一摸他的頭,道:“你舅舅如今鎮守南疆,父皇令我下月代他往仙山祭拜,正巧能路過那兒,到時候,我帶你見一見他。”
延景明不住點頭。
延景明登時來了興趣,他本就是少年心性,如今對一事感興趣,一時的難過悲傷自然被他一股腦拋在腦後,溫慎之這才略鬆了口氣,引延景明重回屋中。
他原是想找些辦法,看看能不能快些弄掉延景明麵上的痕跡,好讓延景明分些心思到榮皇貴妃送來的美人身上,不至於太狠折磨他。
可延景明已專心捧出了延春所寫下的訓練筆記,他看著天色還早,他們還有些時間可以磨煉,便要溫慎之同他一道鑽研,溫慎之頭疼不已,隻得胡亂尋找借口,道:“你方才喝了酒……”
延景明認真:“流流汗,正好能醒酒。”
溫慎之有道啊:“今日已經遲了,不如明日再來吧?”
延景明搖頭,道:“窩母妃嗦了,重在當下,做事不能一天拖一天。”
溫慎之:“……”
溫慎之雖然覺得天河大妃說得很有道理,可這句話絕不能用在這種事上,他渾身酸痛,隻想休息,苦思冥想思索著借口,延景明已經湊到他身前,拉著他的胳膊,要他一塊到院中,二人正打鬨之時,藍暖急匆匆便跑了進來,還略有些驚慌,道:“殿下,王爺過來了。”
這客人實在遠超溫慎之的預料,溫慎之難免有些意外。
以往忠孝王雖會來東宮尋他,可次數極少,忠孝王講究今日事今日畢,他二人有事大多在太極殿便已說完了,絕不會拖到第二日。
更不用說那日他父皇還特意囑托,讓他盯著些忠孝王,此意便是要他警醒,應當是忠孝王有些舉動令天子生疑,溫慎之不由心驚,卻並不敢過多拖延,隻能讓藍暖儘快請攝政王進來。
延景明臉上紅痕還未擦去,他想尋個地方先躲起來,可還未出門,藍暖竟已在外通報,似還有些為難,道:“王爺,您怎麼已經——殿下,王爺到了。”
溫慎之:“……”
延景明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臉。
他見過一次溫慎之的皇叔,那人凶巴巴的,一臉嚴肅,看起來就很不好說話,僅僅是一眼就讓延景明害怕,若是可以,他是永遠也不願與忠孝王說話的。
而今他無處可躲,屋內也沒什麼屏風等物,而他覺得,若忠孝王看見了他臉上的紅痕,十有**是要說教的,他不知所措,忠孝王溫恭肅卻已經進來了,延景明隻得往溫慎之身後一躲,小心翼翼看著溫恭肅。
溫恭肅那目光在延景明麵上一掃,延景明立即被他嚇得一抖,正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開口,溫恭肅已發言詢問,道:“太子妃這是怎麼了?”
延景明:“窩……”
溫慎之替他解釋,道:“夜中有些蚊蟲,不巧正咬在了臉上。”
延景明不住點頭。
這是小事,溫恭肅並未多想,隻是略一點頭,而後便看向溫慎之,道:“殿下今日可是有急事?”
溫慎之隻得訕訕一笑,道:“是有些事。”
他今日渾身酸痛,想著早些回去歇息,因而下朝後見似乎無事,便立即開溜了,倒不曾想溫恭肅還有事找他。
可溫慎之也略鬆了口氣。
溫恭肅好像是有事來尋他,應當不是上門來找麻煩的。
藍暖端上茶水,幾人入了座,溫恭肅方才再開口,同溫慎之說了幾件他在朝中未說完的事,他公事公辦,從頭到尾不曾分心到延景明身上,延景明這才放了心,略微打消了一些對溫恭肅的懼怕之心。
而談完正事,溫恭肅端了茶盞,慢悠悠抿上一口茶,開口道:“你前幾日又出宮了?”
溫慎之:“我……”
他知道自己瞞不過溫恭肅眼線,隻得笑一笑,道:“前幾日是出去散了散心。”
“近來京中太亂,你多注意一些。”溫恭肅淡淡說道,“莫要再出宮了。”
溫慎之不免微微蹙眉。
忠孝王這警告,未免來得太過突然。
朝中所有人都知道,溫慎之常年不務正業,時不時便要偷溜出宮閒逛,隻要不鬨得太過分,太後與忠孝王大多不會多管。
今日溫恭肅突然提起此事,溫慎之難免要將這件事同先前發生的其他事聯係在一起,他覺得溫恭肅或許另有暗示,他也隻能微微一笑,道:“皇叔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