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那晚沒再關注外界的任何消息, 早早就睡了。雖然是借助了安眠藥的作用,但她睡得很踏實, 第二天起來精神很好。
等去到電視台, 她才跟進了新聞。
昨日上午學生們的公開信, 及下午跳樓案的公告出來後, 網上湧起了兩波針對她的聲勢浩大的攻擊。可在王翰站出來後,局勢逆轉,再次轉為對趙元立的謾罵, 甚至波及到了一部分實名支持趙元立的無辜學生們。
宋冉不知, 網絡背後連接的那些麵目, 究竟是人, 還是獸。
事情鬨大後, 學校第一時間對趙元立做出停職處分, 表示會儘全力配合警方調查,同時在全校範圍內對各類暴力進行排查, 還學生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
王翰已休學被父母接走, 等待警方調查取證。由於是未成年,案件進展不會再對媒體公布。不過,王翰在社交平台上寫了一句話:“請你們不要支持我,因為我知道一旦你們不滿意結果, 手中的刀就會刺向我。”
宋冉則公開寫了一篇後記。
她承認自己犯下了核查不清的錯誤,誤導了輿論, 希望大家引以為鑒,耐心等待、相信、並監督相關部門的依法調查。真相最終會水落石出。
她在文中寫道:
“……公眾人物對輿論有著蝴蝶效應般的影響力, 尤其是記者行業。我忽略了這一點,讓事態發展遠超我的預期。是我的失誤。但各位作為看客,是否也該提高自己的思辨能力,分析能力,不要盲目站隊宣泄情緒……”
隻不過和之前的稿子相比,呼籲理性的這篇文章評論和轉發少得可憐。
但王翰給她打來電話,說看到了她發布的文章。
電話那頭,男孩很歉疚:“姐姐,對不起。那時我想找人幫忙,所以騙了你;又怕被全校同學孤立,也沒有及時站出來。”
宋冉笑:“沒事啦,你現在承受的壓力也很大,我反而有點兒擔心你了。”
“我爸爸媽媽都陪著我,沒事的。你放心,這次我一定會說真話,不隱瞞,但也絕不會添油加醋了。”
“好。”
兩人沒有多聊,他的父母怕記者們騷擾,管著手機。王翰很快就掛斷了。
還有記者聯係到宋冉,想通過她去采訪王翰,被宋冉拒絕。
那記者斥道:“前幾天你在風口浪尖上的時候我還公開支持過你,現在風波過去,就翻臉不認人了?”
宋冉直接把他拉黑。
之後,宋冉打印了一張紙,去到劉宇飛的辦公室。
劉宇飛接到簡簡單單的一頁辭職信,吃了一驚:“你這是乾什麼?”
宋冉歉然道:“主管,我想辭職。”
“你……”劉宇飛不能理解,“你這又是何苦呢?好不容易王翰站出來指證了,證明你說的是對的。現在外麵很多人支持你啊。”
“結果是對的,過程卻錯了。”宋冉說,“我那時不該發布對嫌疑人有害的信息。”
“我說你儘鑽牛角尖,朱亞楠的案子在審,不代表受害的王翰就不能在此刻伸冤。難道還要排隊?而且王翰的事一定要在這個時候解決,才能真正引起重視。”
宋冉默了一會兒,想說,你和上次說的不一樣。
但她隻是微笑道:“不是因為這件事,我早就該辭職了。”她將自己的病曆遞過去,“我現在的狀態,繼續做新聞是不負責任的。”
劉宇飛看到精神疾病診斷書,一下子愣住。
他揉著頭,半天沒緩過來,說:“你是優秀記者,這個得等上頭商量了再批,最少也得一兩周,先等通知吧。”
“好。給您添麻煩了。”
……
王翰的案子由刑警隊負責。他的指控十分清晰,並不需要撒網式摸查,所以白溪路派出所的民警們沒有再參與進去。
倒是一些彆有用心的記者們,按著聯名書上麵的學生姓名堵在學校門口,想采訪那些“包庇”趙老師替趙老師說話的學生,引發了好幾次衝突。
光是一個上午,白溪路的民警們就去解決了好幾回。
李瓚忙到快中午才收工。剛回到派出所,水都沒來得及喝一口,同事說所長叫他。
李瓚走到辦公室門口,聽見所長在打電話:“嗨!我們老戰友那麼多年,你還跟我客氣?這孩子表現很好,做事沉穩又踏實,狀態也不錯,你放心吧。我看著呢。”
李瓚知道那是他部隊政治部的領導。
等所長掛了電話,李瓚敲了下門:“所長。”
“阿瓚啊,”所長滿麵笑容,朝他招手,“快進來。”
李瓚進去坐下:“您找我有事?”
“沒彆的,你來這兒快半月了。你隊裡叫你回去做體能和心理測試。你的身體心理狀況,那邊是要定期監測的。你知道吧?”
“知道。”李瓚歉然一笑,說,“指導員說過。但上周末太忙,給忘了。”
“沒事兒。我這兒給你放假,你先回部隊報備吧。不然我那戰友又來催,以為我扣著你不放呢。”
李瓚笑了:“行。謝謝所長。”
李瓚回家洗頭洗澡,把自己整理了一遭,又換了身軍綠色的訓練服。取衣架時經過書桌,他多看了一眼,滿桌的書本工具和電線。
他想起這段時間基層工作實在太忙,早出晚歸,幾乎沒了自己的時間。長此以往,怕終有一天會荒廢。
耳邊響起宋冉的話:“你會害怕嗎?”
李瓚拿出手機坐到沙發上,拿毛巾搓著自己半乾微濕的頭發,他撥通了陳鋒的電話。
手指抓在毛巾上摩挲著,“嘟”了幾聲後,陳鋒接起來了:“阿瓚?”
“指導員。”李瓚張了張口,低頭一摸眉毛,說,“我下午回部隊做測試,行麼?或者今天不方便,明天也行……”
“方便啊!”陳鋒大聲說,“人都在呢。你幾點到?”
李瓚看了眼手表:“下午兩點?”
“行。”
下午一點半,李瓚動身出發。
三月的第一天,氣溫終於有了回暖的跡象。
落雨山上雖是枯木一片,但天空很藍,陽光也和煦。空氣沁人心脾。
李瓚走向部隊大門時,心裡準備好了接受詢問,可沒想哨兵認得他,問都沒問,直接敬了軍禮。
李瓚回了個軍禮,右手舉至鬢角時,心也跟著往上提了提。
到陳鋒辦公室,兩點差一分。
陳鋒看了眼手表,說:“還不錯,規矩沒忘。沒遲到。”
李瓚笑了下,說:“我可不想罰跑十公裡。”
“哪兒啊。”陳鋒說,“現在漲到十五了。”
李瓚跟著陳鋒下樓,穿過操場。
操場上,一排排新兵在操練。“謔”“謔”的口號聲喊得中氣十足。
李瓚不禁回頭多看了幾眼,陳鋒瞧見,問:“體能怎麼樣,現在?”
李瓚隨口道:“待會兒測試不就知道了。”
話音未落,陳鋒忽然一拳朝他打過來,李瓚抬手一擋,迅速繞身反擰。陳鋒吃痛,立刻收力,李瓚也鬆了他。
陳鋒甩了甩被他擋打的手腕,皺著眉咂舌道:“你小子!對指導員下手也這麼狠。”
心裡卻高興,還不錯,力量速度都還在。
走到一塊單獨的訓練場上,體能訓練教官已經在等候。
李瓚也沒耽誤時間,脫了外套扔在一旁,人直挺挺往前倒下就開始做俯臥撐。教官站在一旁計時。100個俯臥撐花了兩分十一秒。
之後測立定跳遠,他站起來呼著氣,氣都還沒喘勻,站在起點線上看了眼沙地,後退站好了,雙腿略一屈膝,一抿唇跳躍而起,3.09米。
隨後的引體向上,10米乘8往返跑,長跑……一項項測試下來,已經是半個小時後。
李瓚一頭的汗,像從水裡撈出來似的,碎發全濕了,沾在鬢角上。
陳鋒見了,皺眉:“你這頭發怎麼回事?留那麼長,明天剃了。”
李瓚看他一眼,彎腰把地上的外套撿起來扔在肩膀上,去醫務室了。
給他做心理測試的是軍隊裡負責心理谘詢的張軍醫,他也一直是李瓚的心理醫生。
心理測試隻有張軍醫跟李瓚在場。
陳鋒抽空去找體能訓練教官,問:“測試結果怎麼樣?”
教官說:“挺奇怪的。”
陳鋒心頭一緊:“怎麼奇怪了?”
“成績很優秀。”
“……”陳鋒一拳要揍他。
教官慢慢道:“按理說離隊之後,應該會有小幅下調。這說明他離開部隊後也在堅持鍛煉,沒停過。”
陳鋒一聽,喜笑顏開,拍拍教官的肩:“辛苦了。”
他又樂顛顛地回去心理谘詢室。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李瓚出來了,表情很平靜。
他看了陳鋒一眼,說:“沒事我走了。”
陳鋒原想說點兒什麼,最後皺眉揮了揮手:“走吧走吧。”見他走遠,又喊一句,“下次自動來報道啊,彆讓我催!”
“知道。”李瓚揮了下手,頭也沒回。
陳鋒進去問軍醫,語氣輕鬆:“心理測試結果怎麼樣?”
軍醫說:“還是不合格。”
陳鋒一愣,剛才的輕鬆勁兒被兜頭一盆涼水澆滅,他無奈歎了口氣。
“不過……”軍醫語氣一轉。
“不過什麼?”
“他願意說出心裡的想法了。”
陳鋒:“說了什麼?”
“……”軍醫瞥他,“這怎麼能告訴你?”
“不說就不說。”陳鋒已經很滿意,笑道,“隻要他肯配合治療,那就是好事兒,對吧?”
“是好事。”軍醫說,“心病這事兒,得病人願意配合才能治。”
……
下班了,宋冉走出電視台大樓的那一刻,頭一次感到了輕鬆。
她走到路邊等公交,一抬頭忽然發現,柳樹梢上冒出新芽了。
今天的春天姍姍來遲,卻終究是到了。
她想一想,撥通了李瓚的電話。
等了好一會兒,沒人回應。正要掛掉時,那邊接起來了,嗓音清沉:“喂?”
宋冉心頭一緊,說:“是我。”
他輕笑起來:“我知道。”
她扭身背對街道,看著公交車站牌,說:“我忽然想起來,上次是不是欠你一頓飯呀。你還記得麼?”
他想了一下,慢慢說:“是有這回事兒。”
“要不今天還給你吧。”要給今天加點兒特彆的因素,她說,“今天是三月的第一天,天氣也很好。我看是個好日子。”
他語中有笑意:“行。”
“嗯,我想想。”她拿手指戳戳公告牌,“你喜歡吃什麼菜?火鍋,粵菜……”
“家常菜。”他說。
“誒?”她沒反應過來,想了想,“那我看看本地菜館……”
“你給我做吧。”他那邊背景很安靜,所以嗓音格外清晰。